吁嗟乎!
缺機械、缺雷管,不缺的只有人!
沒有挖掘機,且有鋤頭鏟子;沒有壓路機,且有人拉大石碾子;沒有水泥,燒製石灰和粘土;沒有雷管炸藥,自制火藥。
山崩巖塌兮,葬身川原!
某某山前日爆破炸飛了八人,某某段壓路的石碾子沒拉好碾死了五人……
剛開始這些訊息常讓技術員們食不下咽,後來是沉默,再後來心裡默默警惕,“所幸我們這段還未出事”,然後該幹什麼幹什麼,連痛苦哀傷的眼神也沒了。
不能說他們麻木不仁,在吃飯的休息時間,在勞工們睡覺的時刻,他們會把圖紙反覆演算,他們已真正體會到什麼叫“施工”,也意識到“技術”的責任。
修路是艱辛痛苦的,但也不乏趣味,尤其對林寬等從淪陷區來的青年,擺夷在他們眼裡充滿了異域風情。
“新婦卸妝荷鋤行,乳孃襁兒擔畚進。”(注:《滇緬公路歌》,劉楚湘,1938年。)
阿媽阿奶出工了,小孩子也跟來,來且不是隻身來,吱吱跳來跳去的猴子、長尾巴的鸚鵡、五彩斑斕的錦雞也要抱著來,工地上雞飛猴叫甚是熱鬧。
擺夷女人個個是幹活好手,短衫筒裙更顯腰細腿長。
女人們挑著沙土一搖一擺走過清晨,婀娜的裙襬綴滿露珠;女人們揹著石頭一步一頓走過黃昏,俏皮的髮髻洇開彩霞。
這時候,林寬就要問,崇禮啊,擺夷姑娘這麼美,你怎的不愛?
對於吳崇禮是擺夷頭人太太的事實,技術員們開始是不解帶嘲諷的,後來卻秉著入鄉隨俗的態度敬而遠之了。
這自然要歸功於擺夷人對頭人太太的敬畏和刀大頭人擺出的排場。
技術員們不過是透過臨時培訓的“流民”,尚缺官僚氣派,碰到勞工背揹簍起擔子,搭把手端一下是正常事,舉手之勞能換回個燦爛的笑容,一天心情都是愉快的。吳崇禮卻沒這個待遇。
勞工們口傳目接,很快就把他認實在了,他走過時,擺夷人尚要避讓一旁,哪裡還敢勞他幫忙?
且剛復工那段時間,頭人尤其關心太太,每天日落就遣武士來接他回班宇寨,或騎馬或騎象或滑竿,恭敬得如接土司大人。
吳公子到不以為杵。他本不是低調的人,又學了些英派的享受作風,工作、休閒兩清得緊。那些上海交大、唐山交大、復旦大學、清華大學、哈工大等科班出生的刻苦學子們,幹起事來也當苦讀寒窗,恨不得不吃不睡嵌在路上,吳公子且受不得這類連軸轉的苦楚,有刀大頭人給搭梯子,他樂得順著下。
林寬曾經問道:“崇禮,你乃新時代懂科學的青年,講民主有理性。而擺夷的貴族,把血脈傳承看得比頭腦重要,下雨刮風要請示佛祖,出門走道要請巫師卜卦——我且試問,你跟那個土皇帝有什麼戀愛可談?”
吳崇禮笑得高深莫測:“愛情是新女性嚼了吐吐了嚼的舶來品,我不信奉佛祖卻也不信奉愛情。”
“然則你與頭人又實實在在做了夫……成了親。”
“想不到林兄還如此羅曼蒂克,試問,中華泱泱五千年曆史,婚姻何時擔當過愛情之果的責任?然則值此修路之際,我與他尚有同一目標,算是非常時期暫時抱有共同志向的革命伴侶吧!”
雖然吳公子一番巧辯貌似說服了林技術員,擺夷人卻是不管愛情也不管暫時還是永久的志向的,少爺也好伴侶也罷,太太就是太太!
屢次在工地受擺夷人區別待遇,吳公子難免尷尬。
為著這絲尷尬,晚上疾風驟雨過後,他難免抱怨兩句。
刀昭罕剛剛得到滿足,心情十分愉快,認真聽完他牢騷,奇道:“當著你的面他們還敢站旁邊不幹活?明日我且叫人去守著,看哪個偷懶。”
“不是偷懶……還有孩子也……”那些孩子鬼精靈,且不拘禮,成日纏著技術員們比劃,指揮猴子鸚鵡搶皮尺偷放大鏡——唯獨對吳少爺,生怕細菌傳染般躲避三尺。
“那些娃娃我曉得,還是能抬兩撮箕土的。又不算工錢的,能做多少做多少罷。”
“我是覺得他們帶猴子和鸚鵡——”吳崇禮斟酌了下,還不能指責娃娃們妨礙施工,心有不甘的也不過是人家躲著自己,更不肯放任寵物與自己親近,然則這一點算不得苦楚也不好拿出來訴,他只得悶悶陳詞,“那些小東西頗有趣。”
刀大頭人會錯意了,以為他在抱怨娃娃貪玩,護短地解釋道:“娃娃家哪個不玩幾隻小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