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隻腿上的肉已經被火灼傷得面目全非,原來我的腳,已經毀了。
我在人世的所有痛楚,在這一夜被他全數喚回,而我,卻不敢再靠近他,哪怕一點點,就那麼一點點。
那一夜我在黑暗中聽著他的哭泣聲,我自己也在流淚,好像把畢生的眼淚,一切的愛恨,全部流了個乾乾淨淨,從此以後,我薛春亦,是獨自一個人,任自己走向他方,都沒有了靈魂。
那一段最黑暗的日子不知道是怎樣熬過來的,在最艱難的時候我想到過死,可是自己答應過爹爹,要為所在的社會出一份力,那時候我才知道,戰爭開始了,伴隨著我那個燒成灰燼的家開始的。
列強開始像瘟疫一般入侵,民眾苦不聊生。我躲在小竹林裡養了一個月的病,自己的腳是永遠都好不了了,所以自己學著林勇盛那套技巧去刺魚,一般刺上一條小魚要用上一整天的時間。天氣又嚴寒,可是我自己告訴自己,要堅持下來,最痛最苦的已經過去了,這點小事算什麼,我在死神手裡搶回了自己的命,走出小竹林的時候,才知道外面的狀況比我想象中要艱難很多很多。
最初的時候,我躲在一間破廟裡,在一個破窗上偷偷往外張望。對面來了一群日本兵,舉著長長的刺槍,他們走進民宅裡,搶了人家養的雞鴨鵝,掃空所有的食物,很可笑,有一個白痴的日本兵,拿光了晾在竹架上的一大堆嬰孩用的洗乾淨的尿布,那對主人家,低著頭,不敢張聲反抗,把大拇指反著對著那些日本兵,好像是日本表示尊重的一種方法。
實在是太目中無人了,我感到憤怒,大部分人民都是敢怒不敢言,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日本人又開始猖狂起來了,他們看見漂亮的女孩子便要搶了去凌辱,凡是女人都感到害怕,都拿了燒黑的鍋底上那些焦渣來抹在臉上,越黑越好,越醜越好,越邋遢越好。凡有防抗必定是死,除了死還是死。
我混在一群和我一樣無家可歸的難民裡,一天一天餓著過日子,吃樹皮樹根過活,受不了的人,就倒下去了,倒下去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在抹眼淚,可是摸了眼淚就得馬上走路,大家都說要去一個沒有戰爭的地方,大家都抱著希望,可是大家也都一樣,不知道那個沒有戰爭的地方是在哪裡。沒有太多的奢求,只要不要見到那些魔鬼就行了,只要不要見到,就覺得自己還有一秒的時間可以活,大家整天心驚膽戰的。
看見有人在那裡施捨粥,全部人一擁而上,我認出那裡面的一位老者,是峰哥哥家的管家,我頭低低的不敢看他,也分到一碗粥,這樣子的肚子才終於有了滿足感。
那一夜我偷偷跑出人堆跑到峰哥哥的家門口看看,那裡一片漆黑,諾大的門上封上了封條,他們跑到哪裡去了?
聽說傳來了日本人北移的訊息,大家都感到有慶幸,可是想到北邊的人民也要開始受苦受難,凡是家園都被摧毀,凡是家人都被分離,這是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這樣的日子一日復一日,我不清楚到底試過了多久,只知道熱的時候是夏天,冷的時候是冬天,而無論夏天還是冬天,我都覺得日子過得漫長無比,有一次我跑到郊外去找食物,肚子已經幾天沒有進食,自己刺了一天的魚,刺不到一條,耐心等待第二天有奇蹟。我在草堆上睡了一夜,卻是半睡非睡,肚子餓的時候我只能喝喝池水,到了大約到了半夜,突然看到有人群躁動的聲音,我以為,是日本兵來了,當下大氣不敢出一聲,只得費力藉著月光來看清發生的是什麼事情。
在不遠的地方,隱約看到兩個大人,還有兩個嬰孩的哭聲,他們壓低了聲音不知道說了什麼,之後兩人分道揚鑣,一個大人各抱著一個嬰孩走了。四周又恢復寂靜。
過了很久,也不知道天什麼時候亮起來,我躺在草堆上,又聽見有幾個腳步聲,我又探出頭去看,是三個大人,應該有一個是女的,她的手裡抱著一個襁褓,然後他們三個蹲在地上,成了一團黑影不知道在做什麼,突然有很大的躁動,隨即又安靜下來,我就那樣全神貫注地看著,突然看到三團黑影那邊有一道小小的白光,那樣的反光好像是一小把明晃晃的刀子,我用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之前聽到過窮人飢餓難耐然後若是有孩子就把孩子交換給其他一家和自己有相同情況的,嬰兒來世上不久,不會言語,不會表達,人們迫於無奈,又不敢吃自己的孩子,便換了別人家的孩子來吃。
我突然覺得整個胃揪在一起非常疼痛,翻山倒海的,非常非常難受,然後我就吐了,可是沒有食物,我吐也吐不出來。
自己不敢再去看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