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明扶著牆壁起了身,這才算是得了大赦。
傍晚時分,三個人在飯桌旁又聚了首。連毅已經消了氣,笑模笑樣的坐在首席審視飯菜,看過一遍之後,忽然搓著手自言自語道:“哎?怎麼沒魚?”
白摩尼攪動著小碗裡的湯湯水水,懶洋洋的笑道:“子明又不是貓,一頓飯沒有魚,他還能餓著了不成?”
連毅沒理會,命令屋中的小勤務兵跑步去廚房,立刻讓大師傅加一道魚。而在魚上桌之前,他不動筷子,也不許白摩尼正式的吃喝,一起陪著李子明等魚。白摩尼吮了吮小湯匙,然後對著連毅笑問:“鋒老,何苦來?下午扇人嘴巴子,晚上給人拍馬屁。這麼大歲數的人了,也不嫌害臊。”
連毅抬手拍了拍李子明的肩膀,笑眯眯的對白摩尼說道:“打是親、罵是愛。子明還能記我的仇嗎?”
說到這裡,他收回手端坐了,話不莊重,態度卻是莊重的。白摩尼笑而不語的默默喝著湯,知道連毅其實也有一點怕李子明。李子明是個鶴勢螂形的高個子,相貌雖然是英俊的,但是眼睛裡偶然有光一閃,光是兇光,特別像狼。如果單是因為他像狼,連毅還不至於要怕他;連毅怕他,也許是因為李子明從小就跟著他,和他發生了所有能發生的關係,直到現在還紅著眼睛守著他霸著他。這樣的人,不是能夠輕易打發掉的。縱是一槍斃了他,他這樣的執著,也許靈魂也要作祟。
況且連毅儘管保養得好,但是年紀擺在那裡,必將是一年不如一年。真老到拎不動槍上不動馬的時候,白摩尼想,連毅也許是要把李子明當成兒子用的。
有求於人,自然心裡發怯。白摩尼又瞥了連毅一眼,見他垂眼望著桌面,笑眯眯的若有所思。
片刻過後,勤務兵將一盤子紅燒魚送進來了。連毅起身接過盤子,親自放到了李子明的面前。李子明一聲不吭,端起飯碗悶頭開吃。房中一時安靜,只剩碗筷作響。白摩尼有一搭沒一搭的吃著菜,心裡希望李子明能一直對連毅好。若是連李子明都靠不住的話,那連毅身邊真就沒別人了。有朝一日自己溜了,雖說是眼不見心不煩,但是念著這幾年的情分,最好還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不要互相一想起來就糟心。
吃飽喝足之後,勤務兵們進來撤了桌子。白摩尼拄著手杖往外走,坐在小院子裡眺望天邊的火燒雲。連毅揹著手站在屋簷下,仰起頭噓溜溜的吹口哨,逗弄房頂上的野鳥。他吹口哨也算一絕,中氣十足,和野鳥一唱一和,簡直能夠以假亂真。李子明站在他的身後,也揹著手,身上的白襯衫沒係扣子,前襟被晚風吹得直飄。他瘦,胸膛腹部塊壘分明,硬邦邦的全是腱子肉,和白摩尼正好處在了兩個極端。盯著野鳥聽著口哨,他雖是仍然板著臉,但是神情中也有一種安寧,像是小孩子鬧累了,決定和大人一笑泯恩仇。
待到火燒雲漸漸的黯淡熄滅了,白摩尼忽然回了頭,去問連毅:“我說,這仗究竟要打到什麼時候?”
連毅笑著看他:“怎麼?著急了?”
白摩尼看他對自己不是好笑,便起了戒備:“我當然著急!你當這破地方住著很有意思嗎?萬一哪天開了火,誰知道跟著你夠不夠安全!”
連毅向他做了安撫的手勢:“兒子,別急,我也是吃一塹長一智,往後絕不會再讓人一圍三個月了!”
這話說了不過三個小時,連毅便讓電報員往霍相貞所在的泰安發去了密電。儘管霍相貞的頂頭上司是老閻,而他的頂頭上司是老馮,但他和霍相貞之間另有一套單獨的密電碼,不到緊要關頭,不會輕易使用。
不在一個戰場,不耽誤他們互相通氣;而且尤其是因為不在一個戰場,各自的眼界不同,主意也不同,湊在一起才格外的算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當天晚些時候,譯好的電文被李天寶送到了霍相貞面前。霍相貞穿著短衣短褲坐在床邊,已然洗漱過了;安德烈光著膀子蹲在地上,正在用熱水給他洗腳。李天寶向他雙手奉上了電文,然後退到一旁,一邊靜等吩咐,一邊偷眼瞄著他。霍相貞的真絲內褲已經薄到了半透明,倒是寬鬆得很,能容個小兄弟在裡面倔頭倔腦的撒歡。李天寶瞄了片刻,最後忍笑低下了頭,因為大帥著實是威猛得過分,褲襠裡像是架了一門重炮,大炮筒子很昂揚的支楞著,彷彿預備著隨時露頭。
霍相貞倒是沒有留意旁人的舉動。低頭將電文反覆讀了幾遍,他心事沉重的抬起頭,半晌沒說話。末了對著李天寶揮了揮手,他決定暫不回電。
等到安德烈也端著水盆退出去了,他穿鞋下床,劃一根火柴將電文燒成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