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並不符合凌家向來的大氣磅礴,但寢臥廚房一應俱全,甲板上還搬了桌凳,說是可以喝下午茶。
“委屈您了,只是上頭有吩咐,船小的話,危險也就小。”
那人領著楊羨他們走上了船,再一次敬禮道:“您保重,一路順風。”
柳陌紅踩在甲板上,他從沒坐過船,此時不知是不是錯覺,只覺得腳下的甲板在隨海水輕微晃動著。
雙兒一直不肯放開洪蓮的手,藏在洪蓮的身後,微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來,像只受了驚的小動物。
柳陌紅看著她,也覺得像極了幼年時的自己。
他回望過身後的上海灘,和楊羨吐出的煙霧一樣,模糊成一幅冷色調的畫。
船不過開了不到一刻鐘,洪蓮便說暈船頭昏,雙兒和綺羅扶著他進艙去躺著,只剩下柳陌紅一人站在船頭。
他只是茫然地站在那裡,全然沒有頭一回坐船的新奇勁兒,不知道將要去向何方,將要如何過。
“……柳老闆。”
楊羨站在他身後,見他遲遲不肯動作,催促道:“您還是進去吧,船頭風大,小心著涼。”
“楊先生……”柳陌紅這才想起來問他:“您不是跟著凌老爺走了嗎,怎麼……?”
“老爺、夫人、二小姐,都已經到了臺灣了,大少爺在英國管生意。”楊羨笑了一笑:“老爺怕你們登不上船,讓我來接你們。”
“那……”柳陌紅咬了咬下唇:“有沒有霄城的訊息?”
楊羨搖了搖頭,安慰他道:“將軍才剛走三天……還沒有訊息傳回來,別擔心。”
柳陌紅點點頭,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楊羨想了想,默默地從身上掏出一封手信遞給他:“這是將軍得知戰訊前半個月,專程命人傳給老爺的……您看一看吧。”
柳陌紅有些詫異地接過,展開雪白的信箋,上面只有短短的兩行字。
他當然認得那是凌霄城傲崛有力的字跡,黑紙白字地分明寫著:爸,若我回不來了,請代我照顧好他。
他拿著信怔怔地不能言語,只是反覆的看著那幾個字,像是要刻進心裡去。
海水一來一去地澎湃著船身,雪白的浪潮在日光的映照下堆出一捧破碎的綺幻光彩來。
“我想去找他……”他喃喃道:“我想去陪著他……不管怎麼樣,陪在他身邊就好……”
楊羨歎了一聲:“您還是聽將軍的話,好好去臺灣等將軍回來。您把自己照顧好了,將軍才能放的下心來。您想想,若是您去了前線,將軍還怎麼能安安心心地打仗?”
過了片刻,柳陌紅吸了吸鼻子,勉強笑道:“是我糊塗了……抱歉。”
海潮聲靜靜的漾動著,如同一支無詞的別曲。
楊羨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將軍在這兒,他不會喜歡看到你這麼不開心的樣子。”
柳陌紅搖搖頭:“他知道的……只要他不在,我就不會開心。”
“我會等他……”他握緊了手中的信紙:“等他回來。”
楊羨還想再說話,卻發覺自己的安慰太過蒼白無力。
海上的夜晚顯得格外乾淨寧靜,除了依稀的浪潮聲外,幾乎聽不到任何別的聲響。
柳陌紅躺在床鋪上,透過一側舷窗,能看到漆黑的夜空和零散幾點忽明忽暗的星子。
“看大王在帳中和衣睡穩,我這裡出帳外且散愁情。輕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頭見碧落月色清明……”
隱隱的,有他熟悉的戲音順著海風傳進他的耳朵裡,他支枕細細聽去,是一出《霸王別姬》,唱腔還稚嫩,卻已有了蒼涼的範兒。
——是雙兒在唱。
他翻了個身,裹緊了被子。
“勸君王飲酒聽虞歌,解君憂悶舞婆娑。嬴秦無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敗興旺一剎那……”
又唱了一段兒,氣息有些跟不上了,聽起來有些拖沓。
他輕輕一笑,彷彿看見了當年的自己,半夜披著單衣獨自站在玉梨園的院子裡練功,人人都只看得到他在臺上那一刻半晌的風光無限,卻不曾見過他這十三年來是怎樣艱辛地一夜一夜地捱過來。
只是當時年紀小,一心只想成角兒,想把戲唱好,再怎麼苦都是不覺得的。
現在回想起來,彷彿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一樣,隔了一層回憶,如霧裡觀花,朦朧又模糊,觸不到真實。
“漢軍已略地,四面楚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