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錢卡掏出來,說:“你工資留著吧,統共也沒幾個錢,你拿我的卡幫我去銀行辦個手續,裡邊兒有多少拿多少。他老婆要是真殘了,身邊兒沒男人照顧,肯定需要錢。”
之後的某一天,一切落下定局,邵鈞和羅強兩個人一起,坐在小屋裡,找順子談話。
順子情緒極其絕望,兩眼發直,說:“你們都跟我說實話吧……是不是沒了?”
邵鈞拍拍這人的肩膀:“你媳婦沒生命危險。她一人兒很不容易,家裡又沒什麼親人,自己在廢墟里刨了兩天,一直呼救,最後終於讓救援隊的人發現到她。”
“她腰砸壞了,以後可能都站不起來。”
順子眼淚譁得流出來,流了一臉,嘴唇哆嗦著,喃喃地:“是我沒照顧好她,是我對不起她,我對不起我家人……”
羅強一把摟住了人,厚實的手掌用力捏了捏。
羅強說:“堅強點兒成不?老爺們兒的,別讓你家裡的娘們兒把你都給比下去了!”
順子狠狠抹了一把鼻涕眼淚。
邵鈞接著又說:“你閨女……也沒事,沒有生命危險,就是嚴重脫水,餓壞了。”
順子滿臉疑慮地看著人,難以置信。
邵鈞告訴他,挖掘小學的武警戰士直到第七天才挖到教室一層,挖出一位老師的遺體,那個老師以張著雙臂撲倒的姿勢被砸死在樓梯口,身下壓了兩個小孩,竟然還有活氣兒。
邵鈞拿著從網上列印出來的新聞:“絕對不蒙你,你認識字自己看報道,那兩個倖存的小孩,其中一個叫陳小芽,就是你女兒。”
那天晚上小屋裡傳出一陣痛哭聲。
順子嗷嗷的,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拉都拉不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近乎崩潰的神經終於松塌下來,快要癱了。邵鈞從來沒見過一個男人哭成這樣,平時走出去個頂個兒的,也都是能撐起來的硬漢爺們兒,其實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層軟處,都有自己最在乎的人。
因為在乎,所以人還活著,還有希望。
羅強攬著順子的後背,用男人的力道、男人的方式按了幾下,慢慢地講起他當年的故事,當年他曾經親身經歷過的那場大地震。
“那晚,地一動,我第一個醒的。老大睡在最外邊兒,嘰咕就滾到地下了,我睡在最靠牆,中間夾著我們家小三兒……”
“地震真來的時候,就那麼幾秒鐘,根本跑不出去。我扯了身上的毛巾被,裹住小三兒,那堵牆就朝我壓過來了……”
邵鈞睜大眼睛,不說話,靜靜地聽。
“我一閉眼一橫心,把小三兒摁在身下,想著死就死了。過了好一會兒睜開眼,發現兩根房梁互相對上了,在我腦頂撐成一個三角,再往下砸半米,就把我砸死了。”
“我就慢慢地往外蹭,爬,用兩隻手挖。那時候年紀小,天不怕地不怕,小三兒就在我下面,睡得呼呼的,讓我吵醒了,還迷迷瞪瞪流著口水,倆眼滴溜轉,想吃奶……那小崽子,老子忒麼上哪給他找奶吃?我光著脊樑伏在他身上,那小兔崽子張開嘴,一口就含著我,媽的竟然拿我當娘們兒了,叼著老子的咂兒不撒嘴,吃上了!”
邵鈞呆呆地聽著,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心頭酸澀,說不清的滋味兒。
羅強說著,眼神陷入往事的回憶,嘴角浮出時過境遷後的平靜:“後來聽見我爸爸在外邊兒喊,三兒,小三兒在哪呢,我說小崽子在我懷裡吃奶吃得香著呢!我爸在外面喊了好多聲小三兒,到了我也沒聽見他喊老二,沒喊我,那小崽子真是人精……”
“事後我琢磨,我爸爸可能是覺著咱家老二太牛逼了,家裡家外都最能扛事兒,所以不用喊,肯定能扛住,肯定死不了……人生誰沒經歷個大災大坎的,身邊有親人罩著,一家人在一處,努一把力也就過去了。”
順子一把抱了羅強的腰,伏在羅強懷裡嗷嗷嚎了幾聲,喊著“大哥我真後悔,我真後悔當初進來,以後出去了,跟老婆孩子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後來從屋裡出來,邵鈞拽著羅強的手腕,把人往僻靜處拽。
羅強問:“幹啥啊?”
邵鈞把羅強拽到烏七麻黑四下無人的地方,突然一把抱住了,緊緊地抱著不撒手。
羅強啞聲問:“幹啥這是?你又發什麼情?”
邵鈞把人轉過去,撩開衣服仔細檢查,摸著羅強的後背、後腰、後脖梗子、後腦勺:“我瞅瞅,讓房梁砸壞了麼?”
羅強忍不住笑出來:“砸壞了你還能見著活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