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強自己被耽誤過,不想再耽誤另一個。這人哪天想開了要走,他絕對不攔著、霸著。再說,這人真想走,他也攔不住。
那晚小活動室裡特別熱鬧,大家看完電視集體切蛋糕,吃蛋糕。鮮奶油水果蛋糕香甜鬆軟,簡直太好吃了,一群餓狼一掃而空。
邵鈞衝七班二鋪使個眼色,順子得令,從托盤上挖了一塊奶油,一掌拍到壽星佬臉上。
“去你們的!一群操性的……”
羅強也不含糊,手上沾了奶油,撲到人群裡,周圍好幾個人即刻中招。邵鈞坐著看熱鬧,兩條長腿翹在桌子上,帶頭吆喝起鬨,隨即就被羅強一隻大手照臉糊上來。
邵三爺一張俊臉糊滿奶油,歪戴著警帽滿屋亂竄,身後有人追著逗他……
黑幽幽的廁所裡,攝像頭照顧不到的小角落,羅強壓著人,捧了邵鈞的臉。兩人用舌頭互相舔舐,一寸一寸舔乾淨對方臉上、脖子上的奶油,再喂到嘴裡,用力地吸吮,親吻,帶著奶油味的甜膩的口水沿著兩人嘴角流下來……
邵鈞吻羅強的眼睛,吻他的眉毛。
羅強緩緩垂下堅硬的頭,把臉埋進邵鈞胸口,嘴唇貼到對方心口的位置,貼合著心臟,用力吻了一下。
冬去春來,京郊的清河農場進入新的一年。
這一年過得跌宕起伏,小到這座監獄,大到這個國家,都發生了很多讓這群人記憶終生的事情。
這一陣子清河監獄裡風平浪靜,三監區的犯人各安各命,其樂融融。每天中午和晚上在食堂吃飯,一大隊三班的人和七班的人以前誰都不對付,打過好多場架,現如今世道突然就變了,這兩個班的人不打了,還總是扎堆坐在一桌熱乎。
其他隊伍的人私下都犯嘀咕,太陽真是打清河農場西邊兒升出來了,三監區的閻王和夜叉不掐了,握手言和了。
也有人說,那是他們一大隊邵三爺牛逼,思想教育搞得好,每天在那群崽子耳朵根兒底下唸咒,唐僧似的,把那一個個炸刺兒的傢伙治得都服帖了。
老癩子和羅老二這兩位爺,經常湊著頭聊天,聊當年在展覽路、德勝門、菜市口混道上的那些破事兒,聊二十年前的北京城,聊老三屆和七十年代鬧運動,聊幼年時代記憶猶深的那場地震,聊老死作古了的爹媽。
這倆人在那裡聊得熱絡,各自手下一群崽子於是也合坐一桌,嘻嘻哈哈打成一片。週末宿舍裡打牌,倆班的人相互竄號湊局。在監區聯賽上打比賽,一個班的人甚至會給另一個班的加油助威。
王豹那廝一開始還不服氣,賴紅兵有一回直接把王豹摁在牢號裡削了一頓,戳著後腦勺跟這人說:“我告訴你,小子,有老子在這屋一天,你就甭想再跟七班的人找麻煩,不開眼地瞎鬥。”
“你想跟七班人掐,你等羅老二哪天出獄了,離開清河,你再去掐。”
王豹嗷嗷地說:“我忒麼還剩五年就出去了,羅老二還剩十幾年,還沒等到他出去,我就先出去了!”
賴紅兵冷笑說:“那正好,你就給老子老老實實混完這五年然後趕緊捲鋪蓋滾蛋,甭炸刺兒,甭惹事,保住你那兩隻手。我警告你,你再敢找羅強的不痛快,老子這兒就先砍了你。”
晚上,一大隊一百多人坐在活動室裡,照例收看當天的《新聞聯播》。
那天是五月十二號,窗外的天照常灰濛濛的,看不見幾顆星星,空氣汙染指數中度,月亮露出大半張臉,再平常不過的一天。
就是那一晚,央視女播音員雙眼紅腫,聲音哽咽,用沉重的聲音向全國觀眾播出一條一條訊息。現場連線採訪的畫面中大地震顫,山川移位,昔日繁華的鄉鎮高樓傾覆,滿目瘡痍,遍地是人聲哭嚎,那一日曆經生離死別。
成都的中學大樓傾塌,青城山上的竹木亭子倒伏,北川的公路像一條身首異位的僵龍與山體絞殺在一起,一個又一個村莊被地震開裂的縫隙整體吞沒……毀滅性的災難面前,所有人都驚呆了,說不出話,扭曲斷裂屍橫遍地的一幅幅畫面刺痛每個人的心。
“那是我們縣百貨大樓和糧食局職工宿舍!老子家還住那裡,塌了,樓都塌了!!!”
小屋裡突然爆出一陣聲嘶力竭的嚎叫,正是他們七班的順子。
“小學塌了,小學沒了!啊!!!!!!!!!!!!!!!!!!”
順子發出一聲淒厲的嚎叫,掉頭就往門外跑,瘋了似的。
邵鈞回頭,第一時間衝過去,羅強已經先下手,一把從背後勒住人,倆人像扭打一樣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