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卻被杜唐氣進了醫院,“你究竟要為那臭小子做到什麼程度?!難道真要為了一個死人的承諾放棄自己的生活?!”
是了,杜家除了杜晗,還沒有人知道他和施譯的關係。
杜唐退後兩步,站定,平靜地與杜將軍對視,而後緩慢而鄭重地跪了下來。
杜將軍的眼睛突然瞪圓了。
一下,為還生養之恩。
兩下,為還當初救施譯一命。
三下,為補償自己終究將打破諾言棄家人而去。
杜唐鄭重地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神情是肅穆的,每一下都額頭都實實在在磕在地上,冰冷的觸覺,沉重的聲響,小小的病房裡蔓延著壓抑的沉默。
“對不起。”杜唐站起身來,“但是,我沒有辦法不愛他。”
這樣說,你們能夠明白嗎?
不,他們永遠也不會明白,更何談了解。
但是,無所謂,他是杜唐,他此生唯一的瘋狂,唯一的執念,唯一的在乎,只有施譯。不需要你們的同情,不需要你們的首肯,不需要你們的認可。
“愛他,是我做過最好的事情。”杜唐驚異於當自己說出這句話時,內心居然恍如初戀般堅定而又翻江倒海。
這兩年,他也一直在到處打聽施譯的下落,由於施家老爺子的阻撓,的確頗費了一番心思,但好歹還是知道了他身處何方,在學些什麼。
這些簡單的資訊,就是支撐杜唐走過這漫長兩年的唯一信念。
因為知道施譯在哪裡,他不必像愚蠢的蒼蠅,惶惶不可終日。任何一點小小的,關於那個州,或者那個學校的簡單訊息都能讓他看上半天。
因為知道施譯在學些什麼,當思念快要吞沒自己時,他可以靠幻想度日,幻想著他每天在選修什麼課,他好聽標準的倫敦腔,他蹙著眉頭在紙上寫寫畫畫,他捧著一卷書倚窗專注閱讀……
也不是沒想過跑到那裡去,出現在他面前,想看他驚喜的表情,想等他奔跑著投入自己的懷抱,想感受他的體溫,想嗅到他的氣息,想他的一切……
但是,如果不是驚喜,如果施譯並不想見到他呢?
杜唐第一次對自己生出了不自信,這不自信甚至一度讓他惶恐到無法入眠。
最後一面時他在雨裡大聲對他喊話,那些字仍像刀刻一般清晰如昨,甚至連留下的傷口都如此新鮮,鮮血淋漓。
他說,杜唐,我不愛你,我想要過正常人的生活。
他說,杜唐,你走吧,不要再見了。
字字誅心。
是呵,他說出的那些,不正是自己一直以來不確定的那些嗎?不說出口,不代表心裡不懷疑;不表露出來,不代表不會胡思亂想。從在一起的第一天起,杜唐就一直想,這樣年輕單純的孩子,他真的分得清愛和依賴嗎?這樣坦率純白的孩子,他真的瞭解未來的艱難嗎?
他曾經以為只要自己緊緊握住他的手就好,只要一起就好,只要替他承受,替他阻擋就好。
但是,杜唐從來不敢想,如果有一天,施譯突然發現,他根本就不愛他,這樣畸形的感情甚至讓他噁心,讓他惶恐;如果有一天,施譯後悔了,他只是過度依賴過度戀父而已,而他這個爸爸,不矯正他,甚至利用他的年幼無知,自私地將他越拉越遠;如果有一天,施譯最終鬆開了手……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陳又涵最終也知道了這件事。那段時間,他天天來找杜唐,杜唐是個悶葫蘆,他就陪杜唐一直一直喝悶酒,喝到不省人事,喝到天光大亮,喝到舌頭麻到再也叫不出施譯那兩個字。
陳又涵說他早就發現了他們之間的不正常,但他覺得他倆之間只是感情比尋常父子更親密一點,並未往心裡去。如果知道最後會演變成這樣,他一定會提醒杜唐,好讓他懸崖勒馬。杜唐反問他,你和葉開之間,有多少個機會懸崖勒馬,你停下來了嗎?
陳又涵啞口無言。
最終也不再勸他,只是問他將來的打算,想必這個問題杜唐已經反覆想過很多次——在無數個難以入眠的夜晚。
他答得很簡單,很快,“等。”
等他回來,等他做選擇,等他給他最後一個答案。如果他悔了,如果他身邊有了其他人,如果他最終想要過正常人的生活,那麼……
就放手吧。
這樣等待的日子無聊,單調。他照常上班,在出刊的日子忙得像陀螺,照常跑步,鍛鍊身體,偶爾拉小提琴,即使少了鋼琴的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