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很多人寧可瘋了。
如果是他楚忘,也寧可瘋了。
旁邊的老軍醫瑟縮地團在一旁,花白的鬍子不安地顫抖著。
他抬起頭,很是迷茫疑惑地看了看打著啞語暗藏機鋒的兩人,總覺得自己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皇家辛秘。
到了晚間,蕭修北拿著一盒膏藥,走進了楚忘的氈帳。
“朕派人去撫冥鎮尋藥,這據說是這裡最好的傷藥了……來,朕替你傷藥。”
楚忘臉上白色的繃帶被一層層地解下來,露出裡頭結痂的傷疤來。
蕭修北用手指蘸了一點藥膏,輕緩地塗在楚忘傷口上:“還疼不疼?”
楚忘心想,他當初也是這麼對蕭定襄的麼?
心念至此,竟脫口而問:“你那時也是這麼對他的?”
話一出口,自己倒被自己嚇了一跳。
臉上摩挲著的手指倏然停了一下,然後繼續輕柔地將藥膏塗開。
他的指腹溫軟有力,楚忘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顫抖。
“那時他喪母已久,宮中又對他避如蛇蠍……大概只有朕一人願意照看他。”
楚忘問:“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蕭修北垂下頭,再蘸了點藥膏,細心地塗在楚忘臉上:“他向來內向偏激,朕也不知道。”
楚忘心中瞭然,問:“那時先皇對他好麼?”
蕭修北無奈一笑:“你又在瞎牽什麼線?父皇因為月姬緣故,見也不願見他……是後來才對他好的。”
“因為他取悅他,所以先皇對他好。那你有沒有想過,他是為誰這麼做?”
蕭修北皺眉,將藥盒拋擲一邊:“自然是為他自己。好了,朕不想聽這些,你好好休息吧。”
他說著,將楚忘摁倒在床榻上,執過被子,蓋在他身上,順手還摁了摁被角。
楚忘心想,果然是照顧過人的模樣。
他那樣一個人,溫柔起來,是誰都扛不住的。
楚忘拉住他的衣袖:“你再陪我聊聊吧。”
蕭修北出奇地有耐心:“好。”
“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月姬啊?”
蕭修北一笑:“朕……原先並不怎麼討厭她吧。但我母后很是討厭她。或許她天天耳提面命的,朕也就跟著討厭了。”
楚忘縮在被窩裡看他,說:“我不信。”
蕭修北低低嗯了一聲:“月姬死後,成為宮中忌諱。母后犯了忌諱,觸怒父皇,落得鬱鬱而終。她死後很久,朕才明白,那是九弟設的一個局。”
他說著,啞聲笑了一下:“朕那時……快要恨死他們母子了。”
楚忘看著他,沉默無聲。
蕭修北摸了摸他的頭,手指插進他的長髮中,相互糾纏:“朕那時怒氣衝衝,想要找他問個清楚……嗯,那時朕亦很衝動。然後就在飛霜殿——那歷來是皇帝的寢宮,呵,看見了……呵,那種皇家辛秘醜聞,若是外人聽了去,可是留不住命的。你願意做朕的自家人麼?”
楚忘小聲嘟囔:“賣什麼關子,我早就知道了……”
蕭修北低下頭問他,似乎很失落:“你不願意啊?”
楚忘心頭一顫,只覺自己的心軟得跟泡沫似的,一碰就破了。
他抬頭,看著他,不答反問:“那——那我像他麼?”
“不像。”蕭修北說,狹長的眼中溢位點微笑,“最多是長得有些像。現在是長得都不像了。”
楚忘垂下眼簾,似乎有些赧顏:“不像好。”
“根本是兩個人,什麼像不像的。快睡吧。”
楚忘低低應了一聲,闔上雙眼。
睏意鋪天蓋地地湧來,他很久沒睡個美覺了。
蕭修北看著對方的睡顏,忽而輕柔地笑了一下:“你這副樣子……像他小時候。”
那時他還小,他亦還小。
月姬風華絕代,萬千寵愛。
他軟軟小小,被眾人捧在掌心,喚著自己哥哥,常常做些蠢事……
後來事變,就一個人偷偷傷心。
從不會跟他說。
又善良又可愛又無辜。
還隱忍。
楚忘,就是你這模樣啊。
楚忘的臉一日好過一日,宮中聖藥也送到了,不過半月,臉上只剩了一條粉色的淡痕。
蕭修北撫著楚忘的左眉:“可惜,左眉竟是斷了……不知以後會不會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