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睿見狀道:“殿下不睡?”
李世民指指天色:“今日適逢本月廿五,是大理寺將人犯關押時限呈報刑部的最後一日。按日程張亮今日押送到京,孫伏枷那刻板老兒等不到下月初,便會催促人搶在暮鼓前到刑部將明細辦妥。”
顏子睿道:“刑部與大理寺的眼線不是一早佈下了嗎?殿下眼下去刑部?”
李世民笑道:“相時是累糊塗了?現在去早朝,下了朝趁孫伏枷還沒來得及將張亮收押進大理寺,先安排宜珂見上一面——宜珂快臨盆了,等鞠審開始相關人等都得避嫌,輕易不能相見。”
他說著站起身,伸展胳膊腿腳活絡痠軟的身子,一邊笑道:“相時昨晚莫不是偷吃虎鞭狗寶罷,勁頭這麼足。”
顏子睿見此情景,心中漾起一絲澀然微暖,不由自責起來,聲調也帶了些悶:“今日還有一攤子事,你怎麼也不早說。一宿不睡,真是自作自受!”
李世民被他逗樂,俯身在他脖間親了一口,笑道:“你既興起,我豈有不奉陪的道理?且這雙修之事,快活的也不止你一人。”
顏子睿重重出氣:“快活個屁!你這般……這般……”
李世民道:“這般如何?”
顏子睿被他問得無法,渾身不著力地在床上翻騰兩下,一挺身坐起來道:“你……我……”
李世民眯了眼笑道:“你情我願?你來我往?你方唱罷我登場?”
顏子睿怒道:“你!”
李世民點頭:“我。”
顏子睿噗通一身仰倒在床上:“罷了……”
李世民笑著扯過夏被搭在他肚子上:“早上露氣還未散盡,你睡覺時也稍遮蓋些,我這便走了。”
顏子睿一把甩開了夏被道:“我又不是丫頭!”
“是不是丫頭……”李世民故意拖長了強調道,“我還——不知道嗎?”
顏子睿氣結,李世民坐近了道:“好啦,趁天色還早,煩請顏小爺幫我揉一揉腰背。”
顏子睿看他促狹笑臉,不知怎麼心底的氣登時就消了個雲飛霧散,哼了一聲便跪坐起來,替李世民在身上慢慢拿捏。
李世民閉了眼,一時室內天光冥濛,兩人靜默無言,只聞得吐納之聲輕忽契合,半宿歡愉過後,此刻的寧和直達心底。
良久,李世民輕聲道:“回到長安之後,我倒時常懷念在洺水的日子,雖然那時候天寒地凍,還有仗要打,卻無人事拖累。此刻回想起來,那辰光竟好得很。”
顏子睿垂了眼,在李世民背後微微勾起唇角。
李世民接著道:“我還記得大軍剛到洺水縣不幾日,那天程名振還捉住了劉黑闥兩個斥候。我肩上舊傷作痛,你替我揉肩……”
他的嘆氣聲幾不可聞,顏子睿不由也有些迷怔——回到繁華富麗的長安城不長久,那些鐵馬冰河卻遠得如同凜冽一夢——流血漂櫓,兵戎相見,與眼下朝堂的富麗與紛爭比起來,恍如兩重天地。
“其實……”顏子睿聽見自己的聲音,“若有得挑,我現下也真願意去打仗,即便有生死,有艱險,卻是直來直往的痛快,更何況……”
兩人復又歸入默然。
“何況……甚麼?”李世民的聲音輕輕潛入顏子睿耳廓內細長甬道,清涼的觸感一路滑到心裡。
“何況……”顏子睿不自覺地停下按摩的手,有些侷促地撐在玉簟席面上,“何況,這裡九重宮闕,其中又隔著這許多人。”說到這裡,他彷彿下了決心,索性一股腦說了出來,“你我其中又隔著這許多人。打仗時你只是將軍,我是親隨,拔出了刀就是性命相托,死生與共。回到長安,你卻是秦王,是天策神將,是二皇子,是這是那,罩了這許多名號。”
李世民轉過身,看著眼前經歷戰火而成長起來的青年人,此刻臉上竟有一絲竭力隱藏的,委屈。
並不口拙的李世民此刻卻失了滿腹辭色,仿若含了一片未熟的梨子,酸澀且寒涼地壓在舌根,那味道順著喉管一直流到心上。
他只得傾身吻過去。這吻毫不張狂,而是蘇徐輕緩的,輾轉,觸碰,熨帖,撫慰。
紅塵紛擾,人生而有欲,有諸般羈絆,深情之外更有人世龐雜,看得透,逃不脫,更放不下。他李世民不是聖人。
此刻這唇吻之間,他忽而有些明瞭了,顏子睿昨晚所做種種。
這人,是想確認罷——
情投意合遠遠不夠,要彼此相屬。
這一吻極盡繾綣纏綿,顏子睿幾乎要沉淪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