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覺得許楓還是有點兒不瞭解他兒子。有些事兒你當玩笑,當他是朋友跟他逗著玩兒,可許唯最大的毛病就是愛當真。
“她那是老見不著你,好不容易逮著了就可勁兒欺負,沒惡意。”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你看我教那些孩子,都那樣兒,平時互相欺負著,要有事兒了,小團體立馬團結,一致對外。”
“那是你沒聽見她說的有多難聽!”許唯又點了煙,抬眼看著不遠處的一家小影院。
“呦……還說什麼了?”我發誓我真不是撿樂兒,我就是好奇。
“……她……那老妖精說……幸虧我構造上還是個男孩兒……要是女孩兒跟人不明不白的這麼倒貼,以後再賣就廉價了。你說她是不是人啊,真雞巴缺德!!”
我一點兒沒笑出來。不是說我也覺得許楓嫌棄他兒子,她絕對沒那層意思,是許唯自己多心了。我是忽然感覺到了許楓的某種心酸。她那不是調侃兒子是在調侃自己。想想那對孤兒寡母的生活,雖然現在看起來很風光,可,我能想象出來,他們曾經嘗過的艱辛,只是也許那時候許唯還不記事兒罷了。一個巴掌換我一個兒子,你賺大了。我現在才明白了許楓的意思。許唯對她來說,比什麼都珍貴。無論他是承載著什麼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他就是許楓的寶貝,唯一的、不可替代的。我也忽然明白了,她不是真的討厭我,她是嫉妒我。並且,我必須要佩服她的聰明,她用這種方式告訴我,她到底讓給我的是什麼。
我拍了拍許唯的肩膀,說:“你媽是你這輩子唯一一個可以無償愛你的人。”
“什麼跟什麼啊?”許唯糊塗了。
“別再覺得自己不幸福,也許你比別人經歷的磨難多,但你得到的卻不比任何一個人少。”
說完,我站了起來,繼續向前走。黃昏了,街道籠罩在一片落日之中,溫暖又愜意。
“你丫說話怎麼沒頭沒腦的?”許唯快步追了上來,一把拉住了我。
“你不是喜歡琢磨嗎?慢慢琢磨。”
電影大概散場了,我猜剛剛上映的應該是個兒童片,此時,看客們陸陸續續的走了出來,有成年人、有老人,多數都是帶著孩子。他們歡快的說著什麼,有的孩子被爸爸抗在肩上手裡還拿著爆米花的袋子。影院門口有個賣彩色氣球的小丑,不少媽媽都去那裡給孩子們買氣球。我看見一個金髮的女人買了一隻紅色的氣球給她洋娃娃一樣的女兒。小女孩開心的大笑,拉著氣球歡蹦亂跳。街道的另一端幾個少年踩著滑板正往這邊滑,年邁的爺爺奶奶交頭接耳著……
頭忽然感覺有些眩暈,彷彿有什麼東西要不受控制的從裡面爆發出來,壓抑不住。
“武曄?你怎麼了?”我聽見了許唯不安的聲音。
忽然,有幾個小孩兒跑了過來,其中一個男孩撞在了我身上,他一下坐到了地上,手裡的鋼鏰掉了一地。
在我看來,鋼鏰落地彷彿成了一個電影的長鏡頭,它們翻滾著,發出落地的脆響。
我知道了……
我知道我忘了什麼……
這些交疊的場景再也不能迷惑我,我猛然看到時間另一頭的過去,全都看到了。
我忘記的,終究還得再回來。逃不開也躲不了。
這是債。
(十七)真實
人的記憶真的有意思,就像一張可擦寫磁碟。你寫了,你擦了,反反覆覆。會留下痕跡麼?
也許,會吧。
看著窗外流動的雲,我覺得很安靜。這種安靜不僅指的是外界,更指的是內心。
太陽一出來,許唯就揹著相機出去了。很感謝他能給我一段安靜的時間,這是最體貼的選擇。
昨天,那一激發回憶的瞬間過去之後,我跟他都緘默著。整個晚上我都在整理那些碎片,記憶的碎片。而許唯,他也在整理,整理有形的東西,他的照片。偶爾眼神瞟過去,都是他叼著煙擰著眉頭的樣子。
他倒騰了一會兒就躺下睡了,晚上只吃了點兒簡餐。我基本上徹夜未眠,似睡非睡,很多遺失的東西又浮上了水面,讓我沉浸其中無法自拔。許唯起來的時候我知道,可是沒睜眼,直到聽見關門的細微聲音才下床到視窗,看他揹著包兒走進陽光。
清晨的陽光很柔美,給人某種誘惑某種希望,許唯置身其中,背影有些恍惚。
我想,他平靜的背後定然包含更多的是猜疑和不安。可他學會了隱藏。這個時候,他選擇離開,留我一人安靜。
就這麼坐在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