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蔣家大奶奶蔣麗芸,年齡不過四十,還帶著徐娘半老的風姿,穿著旗袍也不讓人覺得臃腫,實在難得。
人既然到齊了,自然就上菜了,宴席間的客套奉承唐十一聽過不少,但傅易遠這次分明是來奪權的,話語間就不再是褒獎贊揚了,總在提起自己過去五年裡怎麼幫唐家帶兵,又說唐鐵老爺子,也就是他舅舅對他的重視栽培,說到精彩時還流了幾滴眼淚,叫滿座的人都跟著唏噓了起來。
“唉,易遠你就別傷心了,鐵爺在天之靈知道你懂事,也會高興的。”蔣麗芸掏出手絹兒摁了摁眼角。
“不,我是真的辜負了舅舅的栽培,現在我唯一的心願,就是幫助十一好好繼承家業,繼續帶領大家在廣州好好打拼。”傅易遠轉過身來,端起酒杯就要敬唐十一。
“哎喲!表哥你這是要推我去死啊!”唐十一卻是猛地托住了傅易遠的手,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言辭也激動了起來,“你看我這樣子,手無搏雞之力,只會吃喝玩樂,哪裡能繼承家業啊!別說繼承家業,我連你帶著的那隊軍隊都不敢接手啊,你還記得嗎,兩年前你帶我去閱兵,我生生地曬中暑了!你這是幹什麼,是要推我去死嗎!”
“十一,有話好好說,哪能隨便把死字掛嘴上呢!”程家老爺程春林勸了起來,“易遠你也是,無端說起這事幹什麼呢!十一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呢!”
“啊,是我不對是我不對,惹得十一說負氣話了。”傅易遠這杯酒還是敬了下去,十一看他喝了,只得也跟著喝了一杯,“十一,剛才我說錯話了,你別往心裡去。”
“十一怎麼會計較呢。”唐十一放下杯子,目光在席上眾人臉上掃過。他們的神情頗為微妙,似乎並不希望傅易遠當下就逼得自己讓位,要不剛才程春林就不會幫忙解圍了。“其實應該反過來說才對,十一倒是希望表哥不要跟我計較呢。”
“嗯?”傅易遠,還有其他人的耳朵都一下子豎了起來,“十一說什麼傻話,本來就是你的東西,哪裡說得上計較兩個字。”
“我希望表哥別計較以後多養一個閒人。”唐十一站了起來,繞著桌子一步步地走了起來,手慢慢地搭過了一個又一個的肩膀,“程家銀號裡的八百斤金條,鄭家商行裡七成的股份,羅家七間酒樓的鋪租,蔣家,哈哈,我記不住父親都交代過蔣奶奶你什麼生意了,總之,我知道在座的叔伯奶奶,還有兄長們都是我父親的得力助手,但是十一自問只是個花花公子,實在沒有能力,更加不敢說‘大家以後跟著我混’這種話啊。”
唐十一的手來到蔣麗芸背後,沒有搭下去,只是很西方紳士地鞠了個躬,然後把一直別在胸前口袋處的玫瑰花摘下來,遞到她面前。蔣麗芸一愣,抬頭就正好對上唐十一彎□子來對她笑的眼睛,烏黑卻明亮。
“十一……”
傅易遠想要說話,卻被唐十一遞過來的酒杯堵住了話頭,“表哥,我不是謙虛,而是我父親打小就沒把我當做家裡頂樑柱來培養,你看,他從小慣著我吃喝玩樂,哪有打罵過我不長進?到我十六歲,他還把我送去英國讀了兩年書,什麼忠孝仁義都沒有學懂,就學了洋鬼子那套經濟實用的道理。我想過了,我很認真地想過了,唐家這份家業到我手上,最多三年就敗光了,到時候我就得自己去工作養活自己,我這少爺的命,能打工嗎?倒不如就交給表兄你幫我管理,你就只要管我三餐著落正常開銷,長兄為父,我現在是落下面子來想認了你當爹呢,表哥,你願意多養我一個閒人不?”
傅易遠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唐十一是要把自己的家業拱手相讓他這個外姓人,差點沒高興得跳到桌子上去大叫“我他媽熬出頭了!”,連忙激動地握住唐十一的手,眼淚橫流地表忠心,“十一,你這是折殺表哥啊!都是表哥不好,沒有從小教好你,給你做好榜樣!唉,你放心,只要表哥有一口氣在,保證你唐家十一爺在廣州的地位不會比過去遜色一分一毫!誰敢說你唐十一一句壞話,有手剁手,有腳砍腳!”
“哎呀,我才不要那些手手腳腳呢,噁心死了!”唐十一聳聳肩,一副受不了的樣子掏出手絹捂著口鼻。
“哈,我這軍痞說話就這樣,你體諒體諒啊!”
這頓鴻門宴剎那成了禪讓儀式,本想來看看東西風哪邊厲害然後見風使陀去投靠的幾門大戶現在只能附和著說些“閉門一家親,哪要分彼此”之類的和氣話,只有心裡都對彼此的想法透亮清楚。
其實他們更希望唐十一硬佔著家業不放,甚至把傅易遠的兵都搶過來自己帶,把傅易遠趕回瀋陽老家跟日本人搶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