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頭看他,黑亮的眼睛牢牢地盯著他,有那麼一瞬間,蘇木覺得眼前的男人無比陌生,如一頭兇猛的野獸,正準備撲過來把他吞噬殆盡。這種想法令他全身打個冷顫,可那種感覺一閃即逝,快得他都不能分辨是不是真的,眼前的沈清玄還是那個溫柔的沈清玄,他的笑容裡充滿抱歉,再三保證下次一定補償他。
蘇木跟著他往回走,牽著他手的男人看上去還是一如既往地鎮定自若,只是掌心的力度和越來越快的腳步總是掩飾不了他此刻的慌亂。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呀,快看,那兩盞燈燒起來了。”
蘇木回頭看去,黑沉的夜空中天燈如星辰,獨有兩盞糾纏在一起燃燒著,不知是風吹的還是什麼,似乎是線絞在了一起,燭火點燃那層薄薄的紙,一邊燃燒,一邊墜入江中。
回到沈家山莊已是深夜,靜默得就像沒有人聲,沈清玄先送蘇木回了院子便匆匆走了,蘇木心神不寧,還是打發了落霞出去打聽,誰知落霞低著頭不動,衣角都被快被她絞碎了。
蘇木盡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柔聲去問她,“你已經知道了?”
落霞還是不說話,蘇木忍住奪門而出的衝動繼續問她,“是怎麼回事?告訴我。”
“落霞,你不說,我就自己出去看了。”
“公子你別去,”落霞一下子喊出來,倒把蘇木還嚇了一跳,她又猶猶豫豫半天,像是不知怎麼開口。
“那你告訴我,出什麼事了?”
落霞深呼一口氣,罷了罷了,說到底,自家公子早晚也得知道。
等她幾句話交待完,便轉去勸蘇木,“公子,人生在世,多是不如意的,主子他……對你很好。”話說到後來連自己都有些說服不了,蘇木聽完便對她笑,像是想讓她安心,可落霞看見那笑容,只覺得自己心痛得連呼吸都不能。
“我沒事,”蘇木慢慢起身往外走,落霞想去攔他,可不知為什麼又不敢去攔。
蘇木獨自走在青石路上,這些日子沈家各處他幾乎都走遍了,他記憶很好,便是沒有點燈,他也能分清他要去的方向,更何況那邊此時如此不安寧,閉著眼,循著聲音也能找過去了。
說起來他也是第一次去這兩個地方,一個在東,一個在南,偏在同一天把沈家鬧得沸沸揚揚,一個喜訊一個噩耗,都不知道明日是該祈福,還是該超度。
家主侍妾問蘭診出身孕已一月有餘,齊若寧齊公子病情突發性命危在旦夕。
就是巧合到這樣的程度,他完全不知道是哪一個令那人面色大變,他也不知道以他身份,到底該作何反應。
如果他只是一名沈家的食客,承蒙沈清玄的大恩,他自然該傾盡一切去幫忙,他身上的每一滴血都是最上等的藥材,要幫他雖不說輕而易舉,可至少他是有很大把握的。
可現在,他與沈清玄已經捅破那層窗戶紙,他沒法讓自己心無旁騖,他甚至不知道他到底該不該幫忙。
孩子,孩子,一想到那個女人肚子裡的孩子是沈清玄的骨血,蘇木就像心口塞了團棉花,悶悶地使不上勁。明明知道他必須要有孩子,明明知道沈家必須要有繼承人,可他只要一想到這個男人對他軟言細語的時候依然與別人溫存過,他就實在沒有辦法說服自己。
一月有餘,一月有餘,算一算,也就是臘月之前的事兒,那個時候,沈清玄每日口口聲聲說的都是愛他。
可他又沒有辦法否認那人的情感,那人對他的好,沈家上下有目共睹,那是誰也比不上的,就這樣了,他還能有什麼不滿足的?
可他就是難受,他就是高興不起來,再想到那位只有過一面之緣的齊公子,想到他眼中對沈清玄毫不掩飾的愛戀,想到百里風的話,蘇木一下子只覺氣血上湧,眼前景色晃了一下,他不得不伸手扶住邊上的樹枝才不讓自己倒下。
蘇木去的是齊若寧的院子,問蘭畢竟是個女子,於情於理他都不該不請自去的,既然也不知道沈清玄在哪,不如就去個能去的地方。
卻是一進門就撞見了,屋子裡死一樣的靜,百里風在床邊為齊若寧施針,沈清玄站在旁邊看著,蘇木只能看見他挺直的背脊,看不見他的表情。
還是墨羽先看到的蘇木,從行禮到招呼表現得沒有一絲滯澀,蘇木對他印象不深,只記得這是沈家一個管事。
“蘇公子,您怎麼一個人來了?”聲音不高不低,剛剛好讓整個屋子裡的人聽見,蘇木對他笑的時候似乎看見沈清玄的身體震了一下,接著他轉過身來,久久地看著蘇木並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