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殺的是好人還是壞人?到頭來,也許我的敵人才是正義的一方。”楊昭道:“戰爭沒有什麼正義不正義的區別,只有勝者和敗者的區別。謝玄和苻堅都是名將,各為其主罷了。在大秦被晉滅掉之前誰也不知道最後天下是姓司馬還是姓苻,結果後來姓苻的不走運亡了國,東晉寫的史書裡苻堅就成了野心勃勃的壞人。其實司馬炎從曹魏奪權的時候還不一樣,唯一的區別就是他成功了。”青羽仰起頭,望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茫然道:“所以難道我也只能不問對錯,一路走到黑?”他頓了頓,轉向楊昭,清澈的眼眸中滿是困惑,“阿昭,我想用自己的雙手建立起一個更好的國家。小時候在北方,遼兵在離我只有幾尺的地方把我娘搶走了,那天我躲在稻草堆裡不敢出來的時候便想好了如果能活下來,一定要好好練武,把我娘搶回來。後來在雲州流浪的時候,討不到東西也偷不著錢就只好搶別的孩子討來的食物,打不過別人的孩子就只能餓死。當時我想,如果我做了官有了錢,一定讓全天下都能吃飽飯。我想保護我愛的人,我想讓他們不用再懼怕國破家亡,不用再有凍餓之虞,不用再和親人因為戰爭而分別。如果有人能讓這些事變成真的,我這一生就供他驅策,願隨鞭鐙。要是我不能確信自己是正義的,我如何才能知道自己的戰鬥是在追求這些而不是在阻礙這些呢?”楊昭搖頭道:“哥,你想追求的這些東西看上去很簡單要實現卻很難。泱泱大國,商周以來就沒有一年不是在打仗的。亂世裡諸侯爭鋒,國定了匈奴又來犯,再加上突厥回鶻党項在西域從來也不安分,戰爭和饑荒就算是開元盛世也不能避免。”青羽垂下眼睛,淡淡道:“我知道這做不到。”
青羽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起突然明白了要結束戰爭是不可能的,他只記得弄明白這一點後他幼小的心靈失落了很久。他突然握緊了拳頭,“即使知道這做不到,我也無法讓自己不去做。”他朱邪青羽是為了這個理想而生的,也理應為這個理想而死。
楊昭嘆了口氣。他本想借此再勸青羽放棄參軍的,但此時他也明白了不管再費多少唾沫也無法讓青羽回心轉意了。“既然如此,認準了一條路就走下去吧。反正最後贏了的就是好人,你只要一直不輸,戰爭就會以最快的速度結束,也算是遂了你的心願了吧。”語畢,他伸手從床內摸出一件物事來塞在青羽手上,“不說這個了。今天在街上給你買了個禮物。太難找到適合你的,花了我好久才找到這個,所以路上耽擱了。”青羽打量著手上的鬼臉面具,花花綠綠的甚是怕人。“幹嘛送我這個?”
“前幾天閒來無事翻了些怪力亂神的書,有個故事是說洞庭湖君柳承由於長得太美了,帶兵打仗的時候敵人一點都不怕他。所以龍王就送給他一個面具,讓他在打仗的時候帶上就會變成一個張牙舞爪的怪獸,敵人一看到他就嚇得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了,兵不血刃就贏了一半。從此他百戰百勝,再無敗績。”青羽笑著打斷他,“所以你送我個面具,讓我出征時討個好彩頭?”“唉,差不多啦。”楊昭笑道。
其實楊昭沒有告訴青羽,這個故事他只講了一半。故事的後一半是柳承從此天天戴著那個面具,連睡覺都戴著,終於有一天他發現面具已經長在他臉上再也拿不下來了。他永遠地變成了一個真正的怪獸。
後來青羽只要上戰場就會一直戴著這個石膏面具,不管三九嚴寒還是大伏天。己方軍士和敵人都能看到一名將領橫跨馬上,身背弓箭,手持鋼槊,臉上罩著個面具。沒有人知道面具下美麗的臉上浮現的是恐懼還是憤怒,也沒有人在乎。所有人都只記得這個面具是死亡的令旗,有他的地方,無論何時都有人死在他的馬下。除了楊昭,再沒有一個人記得楊青羽曾經是那樣一個溫柔純真的孩子,他追求的是那樣一個單純而偉大的事業,說出來也沒有人信。
“謝謝,兄弟。”青羽微笑道。他拉開面具後的皮筋,笨手笨腳地把它套在臉上。微微的石膏味撲面而來,籠罩著他的臉。透過兩個小小的孔他看到楊昭伸出手來摸了摸自己的臉,自己臉上卻一點感覺也沒有。“很適合你,不枉費我挨這頓打。”楊昭曲起手指在面具上彈了一下,又正色道:“我沒法說服你放棄參軍的念頭,只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不準死。明白沒有?”
楊昭這番話說得極重,彷彿不是站在弟弟的立場上,而是長輩對晚輩的囑咐。他從未用這種語氣對任何人說過話,但字裡行間卻有千鈞的力道,不容對方有任何反駁和質疑。“好,我答應你。”面具下清楚地傳來青羽的堅定的回答,還帶著一點空洞的迴音。
兄弟,義父,這個家,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