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鉤鬥眼’這次你就打出來了,那一角我防守得甚是狼狽。下棋不能只看到一盤棋局的勝負,而要從這局棋中看明白對手攻防的路數,方能料敵先機,出奇制勝。棋盤如戰場,你此番與吳越王去做監軍,亦當如此。”青年低眉順眼地拱手道:“晚輩受教。大帥還請趁早安歇,您重傷未愈,勞累不得。”中年男子將棋盤和棋子都置於臥榻一角,笑道:“無妨。我打了三十年的仗,身子骨硬朗得很。水該開了,你點盞茶來與我。”青年應聲去了。架在火盆上的黃銅水壺蓋子正不住地跳動,白色的水汽在空中凝結,充滿了暖意。青年伸手去抓銅壺的把手,卻被燙得大叫一聲縮了回來。“阿彬,你又急躁了。”身後傳來中年男子帶著笑意的聲音。
細膩的白胎瓷杯中清香碧綠的碧螺春,與這粗獷豪邁的軍營甚是不協調。中年男子從臥榻內側取出一把刀鞘漆畫精美的唐刀,雙手捧著遞到青年面前。“這把刀我留著也沒什麼用,便送你了吧。”曹彬驚慌道:“如此貴重的禮物,晚輩不能收下。”中年男子皺眉道:“看也不看就說貴重,你這是擺明了在和我客氣。”曹彬紅著臉,嫻熟地抄刀在手,拔出一截來,細細地看它含光四射的刀身,不由嘆道:“好刀,好刀。可惜許久不用,刃口已經鈍了。”中年男子頜首,“便是因此,我才要將他送給你。我想這把刀的主人定也不希望它退化成一件裝飾品,所以自作主張。”曹彬奇道:“這刀並非大帥所有?卻不知物主是何人?”中年男子微笑道:“我的私交,說與你也不知。此刀你便收下,打磨整治了好生使用。下次我在戰場上看到你的時候,我要看到你用它砍下敵將的腦袋。”曹彬心下喜歡,慌忙跪謝。兩人又談了許多關於近期南唐戰事的話,喝了兩巡茶,曹彬便告辭了。中年男子掙扎著下榻送他到營帳門口,目送他在夜色中遠去。
安驍,你也希望你的刀能在戰場上殺敵而不是被我擺在架上吧。青羽在親兵的攙扶下回到臥榻上,熄了燈,和衣而臥。他的身上纏滿了繃帶,竟和二十餘年前在天雄軍營中醒來時別無二致。那一日,十九歲的楊青羽從深沉的昏迷中醒來,第一眼對上的便是那雙黑如幽冥的眼眸。前幾日,四十三歲的朱邪青羽從一般深沉的昏迷中醒來,看到的只有營帳空蕩蕩的圓頂。他突然覺得自己是做了一場夢,夢中他經歷了二十四年的歲月,有鋪墊有□,有歡笑有淚水,有團聚有孤獨。
四十三歲的朱邪青羽在親自帶兵重逢的時候被敵方的一員小將一槍戳下馬來,又被怒吼著撲向他的小將砍中了數刀,全身上下都血流如注。要不是他的副將曹彬拼死援護,此時的青羽已經和安驍在地下相見了。被曹彬搶出敵陣後青羽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抱著肚子笑得滿地打滾,以至於就連被這位元帥一手提拔起來的曹彬也懷疑平日裡一向老成持重的大帥是不是精神失常了。青羽笑著笑著就笑昏了過去,失去意識之前他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自己是真的老了。哪怕是三年前,在與敵將單獨對戰時一開始就被一槍戳下馬,又被砍得毫無還手之力,這絕對是不可想象的事。即使腰背經常痠痛無比,青羽也從來都堅持站在鋒矢之陣的尖峰上。歲月不饒人啊,青羽躺在臥榻上心道,安驍,現在你見到我也要叫前輩了。
人生到了這個階段已知天命,夢想也已經不再重要了,但若是真的能實現,也當為不錯。次日曹彬來請辭吳越,他由大帥朱邪青羽指派為吳越軍團的監軍,畢竟越兵不是親生的孩兒,難保不會起異心。此次東征南唐趙匡胤成功動員了吳越王與宋軍組成聯軍,共同討伐南唐後主李煜。中路的青羽與潘美從江陵沿長江水路東進,東路吳越王率軍從杭州北上策應,西路由丁德育和王明牽制唐軍,保障中路能順利進軍金陵。這已是青羽第三次徵南唐了,三面夾擊務求一舉消滅李煜長期以來秘密囤積的兵力。青羽看著犬牙交錯的沙盤地圖,心道那個作詞亡國理論真是不假。“杯深旋被香醪涴,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比他老子還要荒淫露骨許多,此人不亡國天理何在?
浩浩蕩蕩的戰艦長龍沿著長江向東走,順風順水。青羽命船上水軍全副武裝,衣不解帶,以防偷襲。只要到了陸地,唐軍便再無反擊的機會,他們唯一的可乘之機便是當青羽和潘美手下的陸軍戰士都在船上之時。可是事實證明青羽是杞人憂天了,李煜根本沒想到出兵阻擊還在水上的宋軍,他犯了和他老子一樣的錯誤,認為宋軍不可能擁有大批水戰之具能夠渡過長江天險。上了岸的青羽部隊就如出籠猛虎,採石,秦淮河,皖口三戰節節勝利。青羽負傷,滯留營中,聽到探馬一波一波傳來捷報,心下快意無限。前方作戰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