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來暢春園,九曲迴廊千折百轉,中央還有圍了一個噴泉,十二隻雕琢得栩栩如生的動物口中噴出細流來,在半空中交匯到一處,陽光揮灑於其上,折射出美麗而炫目的光芒。承祜不得不承認這裡的巧奪天工,這真真是他從未見過的景象。
領路的小太監見了,對承祜道:“這是一個洋人傳教士帶人建的,原本說是要用什麼……什麼機器給盛上水的,皇上沒讓,便命人日日在這澆水。他們帶過來的那什麼……什麼遠什麼鏡皇上也愛著呢。要咱家說,那洋人腦子裡可真是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有,只一點,他們的一些想法和作風太左了,皇上便不喜了。不喜歸不喜,卻也不十分追究,說到底不是中土養大的人兒……”
承祜一面看著,一面心不在焉地聽著,此時此刻讓他來觀賞這等美景卻是大打了折扣,他的心思已經完全飛到了殿中。
顯然,康熙還在會客,所以那小太監也不著急著把承祜帶進去。
恰在此時,一個有著一頭天然卷金髮的洋人傳教士從橋上匆匆而過,腋下夾著一塊畫板。他的面色有些蒼白,看上去十分年輕,卻也有了歲月染上的風霜,不再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模樣。他遠渡重洋而來,本該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如今看上去卻很有些頹靡。
這名傳教士正是來自義大利的郎世寧。
在經過承祜他們身邊的時候,郎世寧不慎被一顆石子絆倒,狼狽地跌倒在地上,畫板橫飛而出,待落到承祜的腳邊時,雪白的宣紙上邊兒已染上了灰塵。
“哎喲,什麼東西!”那太監尖著嗓子怪叫了一聲,湊上去看了一眼,隨即嫌惡地偏過頭:“郎教士(郎世寧當為其中文名),不是咱家說你,這種畫,你怎麼能給皇上看呢?”
郎世寧垂著頭不做聲,置於泥地上的手卻不由得攥緊。如今的他雖是如意館的宮廷畫師,但初來乍到,連一個小小的宮人都可以任意給他臉色看。
承祜低下頭,饒有興致地看著腳邊的畫。洋人的東西與他往日裡見過的大不相同,因而他甚是好奇。只是這一見之下卻不由得驚撥出聲:“好像!”
簡簡單單的黑白線條,勾勒出一個玉雪可愛的孩童的模樣。承祜眯著眼大量了半響,方才醒悟,這原是他在雍親王府見過的弘曆。只是,弘曆的畫像怎麼會出現在這兒?承祜將詢問的目光投向郎世寧。
郎世寧不明對方身份,卻也不敢怠慢,只是苦笑:“……皇上不喜歡……”
言下之意,這幅畫沒有過問的價值。
若要知道別的,郎世寧不會比他知道得更多。
承祜不由得暗自思索,康熙子孫甚多,好些他甚至連名字都叫不上來,如今,在宮廷畫師的手中卻看到了弘曆的畫像,康熙這是……在這裡見過弘曆?
郎世寧不知何時已經走遠了,身旁的小太監催促道:“咱們走吧。”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面前這似主似僕之人,他只能儘量避開。小太監曾經問過乾清宮裡老人關於這位的事,可他們卻諱莫如深,小太監心感此水之深,便也不敢再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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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的,一個藏青色的身影從康熙的寢殿之中離開,承祜張了張嘴:“四……”接下來的話卻說不出口了,到底是該叫四哥,還是叫四弟,又或者,其實哪個都不太合適?
這些日子以來,那些針對胤礽的事情,承祜不知道是胤禛做的,還是胤禩做的。他曾經,是把他們當作兄弟的,說不難過,那是騙人的。承祜確定,他們對自己,也的確有一絲兄弟情。只是,那又怎樣呢?
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是胤礽,對他們而言,最重要的也許是他們的妻兒,也許他們的額娘,也許是那至高御座,總歸不會是他。因此,有分歧在正常不過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這些曾經的親人們,終歸要……陌路了……
心中略有些傷感,卻因冥冥之中彷彿早有預料,並不如何震驚。在最初的情緒異樣過後,承祜甚至冷靜地開始思考弘曆的畫像與胤禛出現在這裡究竟代表了怎樣的深意。
頭頂一道粗紫的雷電滾過,白蒼蒼地雨點冷冷地砸下,承祜伸出手感受著掌心間的微痛,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要變天了……
這是康熙最後一次見到這個孩子,被雨水淋頭了的孩子,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眼睛彷彿也被那帶著寒意的雨水浸溼,狼狽又可憐。在那一刻,康熙幾乎要心軟了,但也只是“幾乎”。
康熙已經不大記得那天的具體情境了,只是依稀記得自己說了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