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2部分

她道別,待門一闔上,狹小的診室又恢復了一片寧靜。

我脫下了白大褂,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了一隻裝滿防潮珠的破舊小布袋——開啟它,裡面靜靜地躺著一隻風乾的兔腳。

望著它,思緒在這時刻,自然而然地向著那深埋的記憶回溯……

一九四五年一月二十七日,也就是我離開奧斯維辛的一個星期後,蘇聯紅軍解放了那裡。雖然許多沒有來得及撤離的黨衛軍隊員都已經投降,可是這座罪惡的「殺人工廠」直到最後一刻都沒有停止運作——

焚屍爐還在冒著黑煙,發出蛋白質燒焦的惡臭;幾乎每個犯人都瘦得皮包骨頭,最後幾天斷水斷糧,甚至有人虛弱得已經無法進食,只能躺在地上等死。

當一些犯人獲悉他們已經自由,有的人笑逐顏開,有的人痛哭流涕,還有的人試圖親吻那些進入集中營的蘇聯士兵,但他們的模樣實在太恐怖了,根本沒有人願意讓他們碰觸……

儘管犯人們已經自由,但是因為擔心集中營的疾病和瘟疫會蔓延開來,有關上級部門決定,等疫病得到控制之後,再讓他們進入城市。

而我,則響應波蘭政府的號召,作為第一批志願者,重新回到了這座關押了我整整三十個月的牢籠,去盡一個醫生真正的天職:救死扶傷。

接下去的一個多月,我每天都要面對無數個傷寒症病人,忙得幾乎不可開交,不過除了救治病人,還有一件事始終讓我掛懷……

那便是霍克爾的行蹤。

我從蘇聯駐軍那裡打聽了很多次,才知道在集中營被俘的黨衛隊軍官中,並沒有一個叫「卡爾·霍克爾」的德國上尉。但這並不是說明他已經安全撤回了本土,因為在蘇聯解放奧斯維辛的前三天,各條鐵路支線已經被全數炸燬。

他……還好嗎?

此刻,黑色的恐怖陰霾剛剛散去,眾人正在極力譴責納粹暴行,我卻在為一個納粹黨徒的安危擔心——這種心思若是說出來,一定不會有人理解吧?

然後,就在某日,當我精疲力竭地結束一天的義務工作準備回到休息營區時,聽到了一則教我心寒的訊息:

位於比克瑙營的行政中心,在蘇軍佔領奧斯維辛的那天失火了,大多數機密檔案都被付之一炬,事後在廢墟里抬出一具燒得面目全非的男屍。

屍體的太陽穴位置有明顯的彈痕,有人推測,他可能是集中營某個管理層的軍官,因為畏罪所以先燒燬檔案,之後再飲彈自盡……

我還清楚地記得,霍克爾在邀我離開的那天晚上曾經說過,政治處除了他,已經全員撤退了!莫非這具男屍……

「反正我是遲早會下地獄的人,就算被他們抓住了也無所謂。」

霍克爾是那麼驕傲的人,他會甘願做蘇聯人的俘虜嗎?

一想起臨別之際,他那自暴自棄的口吻,我的心都在顫抖!

難道……他真的自殺了?

我不相信,也不願相信!哪怕那個男人是一名十惡不赦的劊子手,我也不願看到他用這麼草率的方式結束自己的性命!

一九四六年的紐倫堡審判後〈注十五〉,霍斯等一批「集中營屠夫」作為乙級戰犯被送上了絞架;門格爾在逃,國際法庭以及猶太人組織在世界各地懸賞通緝他。

作為霍斯的副官,羅伯特·穆爾卡被無罪釋放;而霍克爾,根本就沒有被起訴。

連續幾批被釋放回國的戰俘名單上也沒有他的名字,之後,再沒有人關心這個黨衛隊軍官到底去了哪裡,唯有我……一直心心念念,四處打聽。

時光匆匆流逝,幾年過去了,他仍舊杳無音信。

我……也終於死心了。

一九四八年一月二十七日,奧斯維辛解放三週年。

我特意從華沙趕到奧斯維辛,和來自世界各地的集中營倖存者們一道參加紀念儀式,共同慰藉在此喪生的一百一十萬亡靈。

儀式中,一位牧師,身披黑色法衣,一臉悲憫在廣場上為死者念悼詞。

信奉天主教的同行者告訴我,這是在做「黑色彌撒」〈注十六〉,天主教徒們相信,只要為在煉獄中的逝者舉行這種儀式,便可縮短他們在煉獄的日子,令他們更早進入天國。

雖然我不信天主教,不過看到這情形,還是在心中為那個人默默祈禱……

這也是生者為死者唯一所能做的事情了。

回過神時,一滴液體順著面頰滑落,打在兔腳上。

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思念可以折磨一個人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