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那你為什麼不動手。
他就笑,笑得愈發地濃。
他說,因為在那一刻,我原諒他了。我愛他,其實一直都愛著,哪怕是恨,也是分了一半的愛轉成恨。他用各種方法折磨我,不惜把我的臉完全毀掉。他有多愛你,就有多恨我。可是,他那個傻瓜,到死都沒敢承認,如果沒有愛,哪裡會有恨?他恨我,只是恨著因為我奪走了在他看來本該只能屬於你的愛,他恨的,是他自己。
在說這些話時,他始終在笑,眼裡有濃情。我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總覺那些可能會讓我怒髮衝冠亦或者隔靴痛癢的話所起的唯一作用似乎僅僅是側面想象一段扭曲情愛。
然後,他的笑突然消失得乾乾淨淨。
他說,哥,其實我要的,從來不是什麼當家地位,我只要他。留在他身邊,愛他,陪著他,跟他終老。二十多年裡,陪在他身邊的一直是我,最終卻連他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我的心好像碎成了渣子,疼得喘不過氣來。你疼嗎?
我說我不知道。
他又淺淺笑了一下。
他說,你是個瘋子,瘋子是不會知道什麼叫痛的。其實我很同情你,這一輩子三分之二的時間被人壓制,終於有機會做主了,也不過只能留在他身邊一年。在他生命裡最輝煌最無助最需要愛的時候,是我給了他一切。哥,我比你幸福呢。
我說,或許。
他把槍舉了起來。
他說,花非花沒死,被我打了麻醉劑睡得蠻舒坦。你的槍裡沒有子彈,我的槍裡有一發。所以,你們倆有一個能活。你是想讓他活著走出去,還是自己活?
我說,你完全可以殺了我們兩個的,不用這麼大發慈悲。
他搖搖頭。
他說,我只要海哥哥。他死了,我也沒什麼去爭去搶了。不過,你知道嗎,就算我們兩個只能活一人,還有工作要做。他不死,海哥哥不會瞑目。所以,哥,我們做個約定行不行?不管是誰走出這扇門,殺了他。
我說,你知道?
他說,哥,你不是我,你也不是海哥哥,所以這輩子你不會懂他為了讓你活命犧牲了多少,你也不會明白,我跟海哥哥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好了,舉槍吧,我們兩個先做了結。
我說,小禮,二十四年前,我最期盼的事,是等著你出生。
他說,哥,再見。
我舉槍,扣下了扳機。
☆、二十九
一發子彈,一聲槍響。
兩個人活。
死的,是葉修禮。
我的子彈正中了他的眉心。他垂下頭,唇角還噙著一點若有似無地笑。如果不是額上還有一個流血的洞,他看起來只是睡著了。
這是我能給他的,唯一一點溫柔。
你在奇怪為什麼死掉的是他,對嗎?
其實,不用奇怪的。
當南青送來那把槍時,裡面已經被裝上了子彈。一發。當我走進這間廠房時,葉修禮每說一句話,臉上的表情都在無聲做著註釋,那個,叫做遺言。
我僅存的右眼看到了他的絕望,隱藏的瞳孔看到了他的心。他的心在對我說抱歉,不是抱歉著奪走本該屬於我的人我的身份我的地位我的命運,他抱歉的是在他奪走所有屬於我的一切後,卻沒法以我的身份解決掉製造出這一切爭端的禍首。
我不怨他。因為當他換了槍把自己的命送上時,我原諒他了。
因為,他不是瘋子。
他只是個孩子,做不得弒父大罪。
甚至在這一刻,我也原諒了那時。
看不懂我在說什麼,對嗎?
沒關係,我講給你聽,從頭開始。
二十五年前。
三歲開始,記憶變得清晰起來,葉景墨也將培養葉家下一任當家的任務提上了日程。我開始學著擺弄槍支,磨練拳腳,舞文弄墨,推揣人心。每晚睡前,葉景墨會給我講故事,不是童話裡的公主與王子,而是遙遠年代裡兄弟相殺爭權奪位的你死我活。那時候,他說的最多的是,想要千秋萬代,就只能一人獨活。
於是,當別的孩子還在肆無忌憚地揮霍童稚無知時,我的腦子裡有了清晰的認知,從老祖宗開始,命,是跟權利綁在一起的。
再大了些,葉景墨開始斷斷續續告訴我葉家的歷史與藏在深處的秘密。他甚至開始對我灌輸著,終有一日,若要留存,須手刃血親。
然後,五歲生日時,有了那一場變故。開啟葉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