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寂寞,卻是莊墨不曾見過的。像是八月十五一輪當空的皓潔,又像是沼澤畔獨自啄青苔的仙鶴,帶點寂寞,帶點感傷。
莊墨略想了想,又挪過去離秦楚近些,緩緩道:“府中公子們美貌的佔大多,機靈的也不乏少數,你把我留在府中,還能圖我些什麼?”
雅間外正有茶博士敲門說要換一泡茶,秦楚只當作沒聽到,莊墨看見他眼中的月色漸漸變成溪流,他道:“我圖你身上的人情味兒,”伸手摸摸莊墨玲瓏的腦袋,再低聲,“整座秦府加一塊兒,也不及你一人的情味兒。”
心被掐了一下。
茶博士進門來換茶,讓那屏風後面彈箏的姑娘換一首春江花月夜。
莊墨面上也不幹笑了,手也不抖了,心中的怦然也亂了。
首先厚不下去的,果然是莊墨。
從茶社回府之後,莊墨甚疲,吃了晚飯草草洗漱後臥到床上便睡下了。
夜長夢多,莊墨便夢見了以前的事。夢中又回桃花滿坡竹滿山的終南。自己正巴望著桌上的銅板來回數,從頭數到尾,再從尾數回頭。整好四錢二十七文,一次都沒數錯。
那時候終南山還是個初有小名的土坡,道觀四周還沒刷上金玉碧粉的琉璃。觀中香火不甚興旺,所有開銷都依靠不甚興旺的香火。偶有一月,觀中求道者漸多,慷慨解囊者漸少,一整月的香火錢湊到一處,只夠勉強撐上十三四天。
莊墨與二十幾個師兄弟拿著香火錢跑到師父跟前,交由師父定奪。數雙眼睛目光漂忽,最後巴巴的落在師父身上不挪窩。師父掃一眼排在桌上的銅板,閉目,撫須,沉思不語,之後緩緩睜開,望向一旁凝視著銅板的莊墨,道:“莊墨,你覺得該怎麼做?”
站在桌子邊的莊墨抬起頭,看著數雙移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嚥了咽口水,半晌後嘿然道:“我覺得……飯要吃的七八分飽,才是最好。”一錘定音。師父捋著鬍鬚,贊同的點了點頭。整個道觀花費十三四天的飯資,嚐了二十七天的烙餅卷饅頭。
這句七八分飽,與秦楚所說的境界,異曲同工。
夢到此處,莊墨蹬了蹬被子,悠悠轉醒。
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一陰初生
房中幽暗,門窗皆已關好。門上的木雕紋,八腳圓木桌上的冷茶杯,以及床邊的人影,逐漸變得清晰。人影在床邊靜靜站著,莊墨初睜雙眼,四目相對,嚇倒了兩人。床邊那人揹著月光的一張臉,顯得比往日慘白許多,往後挪了兩步。莊墨一口丹田氣直憋在心裡,慢慢喘勻實後才道:“邱繁。”
邱小公子身子搖了搖,眼神閃爍好似天邊星際,直著望向莊墨,半晌後泰然道:“我聽見你這屋用動靜便過來瞧瞧。”,莊墨坐起身道聲無妨,今日睡得早些。然後踱到桌邊灌了口涼茶,點上油燈。
邱繁同樣走到桌邊,盯著莊墨道:“今夜夜寒露重,我有些睡不下,又想起當日蓬船上的情景。”
許久不曾聽過邱繁與他正常言語,莊墨眼皮跳了兩跳,避開邱繁的視線,扯著臉乾笑兩聲:“江水清澈碧綠,兩岸楓紅如火,這樣的美景,自然難以忘懷。”說完眼皮再跳兩跳。
邱繁聽罷冷笑:“楓紅如火我怎不記得,墨公子如今與秦主悱惻情意,怕把他情他景都忘記了罷。”豆油燈芯的影子在他臉上跳,竟還顯得有些目光蕭瑟。莊墨摸了摸鼻子打個哈哈道:“這玩笑說得頗有趣味。”又思量片刻溫言道:“夜涼露重,再晚一些怕會更冷,不如我讓人送你回去如何?”話說到尾梢,但見邱繁雙目如潭,情不自禁打個寒顫。
邱繁只望了一望便斂了目光,拂了拂雪白的衣袖執著摺扇,語調淡然:“你的意思,可是要趕我走麼?”
莊墨被一句話打了回來,乾笑兩聲道:“怎麼會,邱繁你多想了。”
冬日寒風颳得烈,掠過樹枝水池,震得紙窗撲楞撲楞響。屋內油燈搖晃噼啪微響,暈光彤彤。莊墨客氣著請邱繁落座,客氣著給他倒了杯涼茶。
邱繁挑離莊墨最近的木椅坐下,接過涼茶抿了兩口再放回桌上,開啟摺扇搖兩下。莊墨喝了一杯涼茶再被扇子風扇過兩遭,有若瑟索的秋葉,道:“邱公子,我夜裡醒來只穿了一件單衣,微有些冷。”
邱繁風姿綽約的再搖兩下摺扇,另一隻手執住莊墨的手掌關切道:“我去幫你把門窗關好。”
莊墨起身攔住他,正色道:“不必了,關上門悶得慌,不如這樣開著。”
邱繁回過身來,握著扇柄款款的說:“你不是冷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