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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東西立馬閉眼挺屍,謝風拉了拉被子,換個安穩的姿勢抱著他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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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羅倫薩的天藍得不像樣,在分佈眾多教堂的中古歐式建築群裡徜徉,徐海時常產生錯覺。這裡是張小陽留學的地方,當年他說走就走,連句像樣的告別語都沒有,兩人一下子隔了十萬八千里,除了懷念,便只有忘卻。
徐海記得大一那年寒假收到張小陽寄來的第一封信,字跡有些眼生,不如從前的好看了,一筆一劃像是用心描摹的,太過規整。他知道張小陽這人記性不好,只對喜歡的東西上心,例如畫畫。
那人總是忘了自己的單車停在車棚哪個位置,然後每每放學徐海都得陪著他一遍遍找,一個人左邊,一個人右邊,在琳琅滿目的座椅和絢麗車子間找他那輛淡藍色的舊單車。
那人在信裡報告他的留學生活,都是些輕鬆調侃的話語,用那種正正經經的字寫出來只覺說不出的怪異。短短三百七十二個字,說盡了教室,宿舍,同學,學校外的小飯館,博物館裡的展品,唯獨不談自己。
連一句我很好也不曾說過。
落款只有個姓,小陽兩字是徐海在心裡默唸著補上的。
後來那封信被徐海遺忘在公共教室的抽屜裡,等他想起來急匆匆跑回去找時,已經被值日生當做垃圾塞進袋子裡提走了。
於是在那個太陽快要落山的傍晚,經過垃圾房的人都看見裡面有個男生手忙腳亂地解開一個個黑色塑膠袋,拼命尋找著什麼。
最後自然無果而終,上百個散發各種異味的袋子,無數被撕碎揉成團的廢紙,他怎麼找得到張小陽寫的那張。
等徐海裹著一身臭味兒回到宿舍,陳陽西正坐在陽臺上看書,夕陽餘暉在他頭頂暈出一圈圈光環,那個角度和幼時沉迷畫畫的張小陽如出一轍。
心驀地劇烈跳了一下,徐海飛快關門,不等陳陽西發現便逃離了宿舍。
從那以後每隔四個月都會收到張小陽的來信,一年三封,雷打不動。信的內容或長或短,也漸漸談論到了自己。第一次駕車,第一次PARTY,第一次穿西服,第一份賣畫得來的收入,第一個男朋友,就是那個買了他畫的人,Brain。
徐海從未回過信,他不知道可以說什麼,強顏歡笑?抑或故作深沉?他無法瀟灑轉身,徹頭徹尾忘記那段青稚的感情,也無法大膽說出埋藏了無數日夜快要噴薄而出的想念。因為總有另外一些東西的重量要壓過那份悸動,父母的期望,世人的眼光,周遭的流言,黯淡的未來,他自覺承受不起。
若不是陳陽西,徐海斷不會走上那樣一條路。那時的他像一個垂死掙扎又猛然找到解藥的人,他以為只要戒了張小陽,就能抽身而退。
卻低估了那人的力量。
從那以後,徐海終於無法自拔。身邊走馬燈似的換人,把自己也換成了行屍走肉。
以前忌憚的,怯懦的,他通通不怕了。因為知道不會長久,不會再像第一次那樣無可救藥的沉淪,他不在乎抱誰吻誰,和誰談情說愛。
直到張小陽的越洋電話響起,徐海握著話筒忍不住哽咽出聲,眼淚一滴滴砸下,他聽見那頭乾淨的嗓音,那個人說,等我回來,我們重新開始。
他不知道,那時的張小陽剛剛從Brain家逃走,跌跌撞撞跑到街邊電話亭時摔了一跤,膝蓋全是點點血漬。兩個人隔著一條電話線無聲痛哭,心底是壓抑了不知多少年的愛戀。Brain日復一日不計回報的呵護,終於壓垮了張小陽心裡最後一根稻草。他欠不起,也賠不起,那種愧疚感像魔鬼,捨不得放開,又害怕面對。
徐海慢慢走在佛羅倫薩的街道上,太陽逼近地平線,在屋頂灑了一片刺眼的金黃。見到街邊有水果攤在賣西瓜,他走過去買了一塊,沒有吃,捧在手裡細心地把西瓜子挑去。
少年時候他和張小陽最愛吃西瓜,那人每次都要他替他挑淨瓜子,然後暢快地大快朵頤。
徐海咬了一口,不及故鄉的甜。不顧形象站在路邊三兩下解決,又把瓜皮扔進垃圾桶。看了看時間,差不多要走了,從義大利飛瑞典路程雖不太遠,卻也得在午夜前趕回去。
Brain發來資訊說張小陽的眼睛會動了,偶爾睜開以後一眨不眨看著天花板,他倆玩木頭人的遊戲,總是張小陽贏。
點選儲存,每條提到過那人的資訊都收了起來。徐海很佩服Brain,無論事態多麼糟糕,他總能用最好的眼光去看待。張小陽出車禍那天Brain在重症病房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