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答應要護送他回京都,但無奈北條琉光的堅持,他只好秘密領著他回加賀城見雪舟。
「雅哥哥!」北條琉光才激憤的拉開紙門,未料卻見雪舟癱軟在地,嘴角逸出鮮血,他一身凌亂,緊閉的雙眼表情卻是異常平靜。北條琉光被眼前的景象嚇得發不出任何聲音,一旁的小野武連忙拉過他捂住他的眼,他雖然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但聲音顯然不受控制。
「來人!快來人!雪舟大人自殺了!快傳大夫——」
乍才經過殺戮洗禮的大堂之上這幾天更是愁雲慘霧的低迷。席下人人噤聲不敢言語,武田永宗一時控制不住憤而摔碎了手上的酒碟。
「全都是一群沒用的東西!」
「主公,雪舟大人的毒已經解了,問題是他自己不願意醒過來啊!」
「我不想聽藉口,救不醒他,你們全都提頭來見——」
另外,在雪舟的屋內,北條琉光傻傻的守在枕邊,他忘了去指責雪舟加諸在自己身上所有的不是,他只希望這雙眼睛可以再睜開看見自己。
「雅哥哥……父親大人死了……我如今只剩下你了,連你也要丟下我不管嗎?」秀麗的臉蛋緩緩滴下了眼淚,輕輕落在雪舟緊閉而卷長的睫毛上。
「雅哥哥……我們……還能回到過去的日子嗎?」北條琉光禁不住難過,他輕輕撫著那張端麗死寂的臉孔,悄悄的,平貼在被上的手指有了顫動的痕跡……
雪舟醒來了,但不見任何人。他寫了封信上呈武田永宗,他說他要月山上的白梅……武田永宗命人找遍了整座月山但卻也找不到他口中的白梅,因為月山已經因戰亂而荒脊,寸草不生了……
雪舟被輾轉告知了這個訊息,當時他臉上揚起了一絲淡得不著痕跡的微笑。
輕輕拉開紙門,不著光的房內隱隱透來一絲幽冷的氣味。北條琉光躡步走入房內,在視線捕捉到黑暗中那抹呆坐的身影之時,他僅默默朝窗前邊走去。拿起一旁的支木撐開了掩蔽的窗扉,久處昏暗的青年曾於月光射進的剎那不適的別過了頭。
北條琉光擔憂的看了他一眼,努力維持語氣的平和。「雅哥哥——」
「何事?」
乾乾澀澀的嗓音少了過去的意氣風發,背光的一隅隱約傳來了和服衣襬摩擦的聲音。黯淡的月色,北條琉光瞧見了正朝他緩緩走來的修長身影。澹散在空氣中的白梅香,幽雅而孤高,毫不留情的區隔了人間混濁的氣味。
人漸漸走近,但北條琉光卻在雪舟越過他時不禁倒吸了口冷氣。
「雅哥哥——」不能說是完全不驚訝,那三千青絲,悉數成了白髮……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雪舟疑惑的頓下腳步,銳利而微挑的藍眼淡淡攬入北條琉光一臉怔然。「怎麼?嚇著你了?」
優雅的笑聲輕輕逸出喉口,他順勢撩起一綹白髮不以為然的道:「這是毒性散去的副作用,無礙的……不過,再也變不回原來的顏色就是了。」
北條琉光楞楞的伸出手去,卻又楞楞的擱在半空中。「對……對不起……」他吶吶的縮回了手,他氣自己身為他同胞兄弟卻一點也不瞭解他,更氣自己在這種緊要關頭居然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安慰的話才好。
「又不關你的事。」雪舟微微揚起嘴角,戲謔倒是多於怒氣。「琉光,莫非我這模樣駭人得緊?」
北條琉光聞言急忙搖手否認道:「不不不,雅哥哥還是雅哥哥——」皓雪般的銀髮非但未減損他的顏色,反倒托出他與世而獨立的蒼白美貌,只是過於冰冷單一的色調,不禁讓人油然興起一種死氣飄浮的不祥錯覺。
「是嗎?」雪舟微敧著頭靜靜聽他把話說完,輕輕笑了。他玩味北條琉光這句無心卻聽來篤定的話,這世上有誰會比「他」還了解自己?
思慮盪漾,他想起說過這句話的人,他還記得自己當時不置可否的模樣,握著扇柄的手默默掐出了細汗,貼近胸口的手,卻怎麼也壓制不下那股心臟像被人用刀血淋淋剖開,然後狠狠撕裂的劇烈痛楚……
原來他不是麻木不仁……原來…他還是會感到心痛的……原來…他只是不想承認那個強取豪奪又惹人厭的傢伙已經不在他身邊的事實……
「琉光。」雪舟跨出玄關凝望著房內怔忡失神的北條琉光。夜風輕輕拂起他銀白的髮絲飄揚遮去了半邊傲人的美貌,那副風雅的姿儀在月光黯淡而發人憂悒的夜裡顯得虛幻如仙。
僅繪著一翦白梅的扇面隨著雪舟指尖的撥推緩緩展開成翼形,動作在延展到盡頭時卻頓時躊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