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懷裡攥著那兩隻茶杯,就這樣無情地被金掌櫃的夥計攆出了當鋪。
旭日當空,已經快二月了,街旁有一株杏花冒了芽頭,似乎在遙遙嘲笑著我。
我垂頭喪氣地往回走。
我如今需要銀子。而且那個男人說得對,我不能當了那把匕首。
諸事不順,我甚為惆悵。
我回到房間裡的時候,那個男人正趴在床邊,一口一口地吐血。
他見我進來,劈頭就問了一句:“匕首沒有當吧?”
我看著他嘴角的鮮血,搖了搖頭。
他鬆了一口氣,繼續低頭吐血。
我在床邊坐下,捏自己的衣角。
過了一會兒,他吐得再也吐不出來了,就側身氣息奄奄地重新躺下。
“你要緊嗎?”我問他。
他閉著眼,搖了搖頭,只道:“你不要當了匕首。”
我點頭。
然後我又覺得他不像是不要緊的樣子,所以就又搖了搖頭:“你要不要喝點酒?”
他睜眼,很詫異地看著我。
我連忙解釋給他聽:“我每次心裡頭很難受的時候,只要一喝酒,就會變得不難受了。你現在身體很難受,我覺得,你若喝酒,一定也會不難受的。”
他聞言,看著我,不知為何,對我勉強笑了笑。
然後他輕輕開口,道:“我發過重誓,此生再不飲酒。”
我愣了一愣,脫口問:“為什麼?”
他沒有回答我。
太傅曾經反覆跟我講過喝酒的壞處:他說,有些人喝醉之後會亂髮脾氣,這樣的人酒品很差,為士族所不齒。
於是我追問那個男人:“是不是你酒品太差,喝醉之後會亂髮脾氣?”
他眯起眼來咳兩聲,神色很痛苦。
我看著他那雙好看的眼睛,想起銀風館裡被太傅看中的少靈兒,心裡頭突然產生了一個想法。
“你此生不再飲酒,是不是和……太傅有關係?”
他依舊在很痛苦地咳嗽。
我顫抖著手抵住他。
“回答我!”我大聲道,“你和太傅他,是因為喝了一場酒才交惡的,對不對?”
如若是喝酒交惡,那這裡頭的原因,總是八九不離十的。
他被我抵住,咳不出聲,也動彈不了,神色愈發得痛苦。
我意識到自己有些反應過激了,不由撤手,重新捏住自己的衣角。
他的神色,終於平復了一些。
“你想知道?”他淡淡問我。
我點點頭。
“不後悔?”
我再點點頭。
他嘆了一口氣,閉起眼睛。
很久之後,他平緩如水地道:“我做了不該做的事,林獻寒想了不該想的事。”
我聽完,就這樣捏著衣角坐了很久。
坐到最後,我把衣角擼平整,終是對他開口道:“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長得很像一個人。”
他動了動閉上的眼皮。
我吸一口氣,又道:“我今天想起來了,那個人是誰。”
他重新睜開眼,臉色蒼白地看著我。
我沒有騙他,我是想起來了。
那是一個女人。那個女人的母親叫慕容靜霏,是慕容靜霆的姐姐。那個女人是慕容皇族最後一個漏網之魚,一直到我登基好幾年後才被太傅從一家磨豆腐的小作坊裡搜了出來。
最後她被凌遲了。
凌遲那天我去了一次法場,那天太傅病了。
那個女人生得很好看,又高貴又冷豔。據說慕容皇族的人,無論男女,都是生得很好看的。法場上她回頭,在漫天的杏花飛絮中,用一雙悽美而冷漠的眸子瞰我,道:“姓阮的,做厲鬼我也不會放過你。”
類似的話,眼前這個男人,半個月前也對太傅說過一遍。
我看著他,問:“那個被凌遲的女人,應該在你的九族之內吧?”
他盯了我很久,目光一點一點地黯淡下去。
“她應當是你的表姊吧?”我繼續沉穩地問他。
他深不見底的眸子早已經一片漆黑,吞沒了他眼底深處所有的光亮。
我站起身來,沉臉往外頭走。
他一把拉住我的衣角。
我沒有回頭。
很久之後,他無奈地嘆了口氣,緩緩鬆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