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令人琢磨不透的命運。
遠山的碧遊宮開始敲二十四響的新年鐘聲。在那滿天的煙花下,年少的侍選與年輕的皇帝在望月臺攜手並肩,聽那渾厚悠揚的鐘聲在這天地間迴盪,彷彿亙古的歲月,即將換過新的篇章。
“新的一年開始了。”褚雲重如是說,平平常常的話語,卻似意味深長。宗赫與他相視一笑,正要答話,項陽這個呆頭呆腦的恰好被孟馳趕了上來傳話:
“陛下,金昭體元殿的季尚令譴了人送吃食過來,可要傳他上來回話?”
褚雲重聽了,便點了點頭,卻也沒吩咐是傳還是不傳,只攜了宗赫的手道:“夜涼了,我們下去說話。”
項陽神情尷尬的在後頭跟著,暗惱下次再也不能上孟馳的當,這傢伙太不夠兄弟義氣,老是將這種煞風景的“好差使”交待了他做。瞧著皇帝臉色,似乎又被嫌棄了,聖眷著實憂慮啊……
下得樓來,宗赫卻瞧見一箇中等個子,打扮得甚是清爽的中年人,正提著一隻漆描盤金食盒神色恭敬地候在臺階旁。想必這就是那個什麼金昭體元殿來的侍從吧,少年心道。一眼便能瞧出不同來,雲圖閣的侍從都著藍衫,而此人卻是穿了一身綠袍,品級上明顯便要高出一階來。
果然,那人見了皇帝,便熟捻地上前揖了一禮,又要跪下來磕頭:“小的倒來的巧了,如今子時剛過,正好先給陛下和宗侍郎拜個年,賀陛下與侍郎新歲新禧,萬吉萬利!”
“倒把你伶俐的,朕可沒紅包賞你。”褚雲重心情愉悅,便笑著命他先起來,又問:“蓮生怎麼這麼晚了還沒睡,差你送什麼好東西來呢?”
那侍從忙爬起身來,答道:“尚令並不曾睡,才從三清觀為皇帝和皇太閣祈福回來呢。正是回來路上見雲圖閣這邊還亮著燈,又想這頭新添置了人,恐怕還未曾開伙,特命小的將白日裡燉好的桂花年糕糖圓子送了兩盅過來,給陛下與侍郎宵夜。”
“你家尚令郎倒有心。”褚雲重笑晏晏的,向旁邊遞過一個眼色。侍立在旁的阿蠻很有眼力介,忙上前接過那男子手中的食盒,又福了一福道:“阿蠻代我家侍選謝過季尚令。”
那侍從亦不卑不亢的道:“姑娘何必客氣,俱是一家人,相處的日子多著呢,日後侍郎入了閣,還望來金昭體元殿多坐坐。”
褚雲重聽了,便也溫言道:“你也回去服侍你家尚令郎早些安置,他身子骨不好,你們平日裡也該勸他少操勞些,祈福什麼的,在宮裡頭還不是一樣,若傷了神累出病來反倒不好。”
“有勞陛下關懷,小的自會回去將陛下囑咐的話轉告尚令郎。”說罷,那侍從便躬著身子退了出去。
宗赫從頭到尾都未曾說話,只覺自己像被徒然抽了一鞭子,從夢中驚醒了過來。現在回想自己前頭說話也太過可笑,還只當皇帝沒開閣大選便只是自己一個人的,實在幼稚透了,指不定皇帝當時聽了在心底怎麼笑話自己呢。那人倒知道這雲圖閣不開伙,還送了吃食來,分明完完全全知道自己的存在。而自己,卻是破天荒頭一遭聽說還有金昭體元殿季尚令這號人物存在,至於其他自己不知道的,更不知還有多少在這後閣裡頭。
便是剛才在望月臺上那樣的快活,也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如夜來潮水般毫無留戀的退去了。
褚雲重命阿蠻將送來的甜羹就布在凌霄堂西暖閣子的薰籠上,又招呼宗赫進來一塊兒吃。這桂花年糕糖圓子其實做的極精緻,年糕都用十二生肖的模具刻成小塊,一個個小猴小兔小羊小豬模樣,甚是可愛。而那圓子亦分五色,紅的棗泥,綠的麥青,粉的藕荷,紫的芋艿,黃的南瓜。五顏六色的在金素日月圓盅裡頭浮浮沉沉,若在平時,定叫人胃口大開。
只是少年此刻神情卻不似之前那麼輕鬆愉快,彷彿疲累了似的,只懶懶地的伏著,支手託著腮,將那銀匙有一下沒一下的攪著那甜羹,只要瞧見有豬頭浮上來,便用力的將其摁扁。
“剛才還聽你喊餓來著,怎麼這會兒有吃的送來,你倒反而懨懨地提不起精神來了。”褚雲重甚覺有趣的瞧著他糟蹋那甜羹,雖這麼問他,其實自己心裡頭明鏡似的。
宗赫心裡頭有些悶悶的,便隨意找了個藉口道:“才想起來已經過了午夜,待會兒回龍門巷,只怕要被內務府記檔。”
“得了唄,就你那性子,還會忌憚這個?”褚雲重哂然一笑,表示堅決不信。又湊近些,悄聲問道:“實話說與我聽,是不是吃醋了?”
宗赫抬起頭,硬邦邦的丟過話來:“醋是什麼玩意兒,我不愛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