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境變了。”
苑雅仍是不解道:“國公的心境……難道不是對喬夫人的一往情深?”
“是。筆染鍾情,墨沾相思,恨不能一畫為誓,此情要休且待青山爛盡……”溫商堯咳了幾聲,自嘲般搖頭一笑,“當時的溫商堯確是如此,現在這個,卻不是了。”抬起瘦削頜來,將那深長的目光落於畫上的美人,良久才又輕輕嘆氣道,“一個男兒若將‘情’這一字看得太重,難免會目不視物,行有差失。”
見身前的男子神情收得十分凝重,深眸之中似含憂戚之色,苑雅不禁揣摩道:“國公此言,似乎另有所指……”
還未言罷溫商堯就劇烈咳了起來,黑色披風下的身子猛然晃了一晃。將倒未倒之際,素衣美人趕忙上前將他扶住。她秀鼻泛酸,話音已好些哽咽,“昨兒夜裡飲酒歸來,咳了整一宿,又吐了好些血,如何不傳個宮中的太醫前來瞧瞧?”
“那些宮中的太醫若是前來,定要苦著一張張‘國公命不久矣’的臉,定會長啜大嚼地要教我戒酒。”蒼白病容透著倦色,溫商堯搖頭笑了笑,“還是不傳得好,傳來反教人不痛快。”
苑雅自知勸也勸他不住,便將案上的畫收進懷裡,仰臉展了個嬌媚的笑顏道:“謝國公親筆贈畫,待苑雅日後遠出塞外,也有一物念想了。”
豈知這男子忽而拽起她的手腕,逼視著她的眼眸道:“你當真不悔?”
素衣美人搖了搖頭,語聲堅定道:“不悔。”
溫商堯問:“你可知,曾有一個如你這般的秀婉女兒遠嫁和親,結果卻橫屍荒漠,白白賠上一條妙年性命。”素衣美人頜首道:“苑雅知道。可憐雲珠姑娘如此善良識體,終究逃不過紅顏薄命。”溫商堯又問:“你可知,此去漠北,縱然你僥倖生還,此生或許也再無可能踏足漢地。”素衣美人面露哀慟之色,悽婉生出一笑道:“苑雅家破夫亡,已是無牽無掛孑然一人,回不回漢地又有何關係?”溫商堯再問:“你可知,終有一日漢兵會踏破羌人的草原,那時你或許已年老發白,身為俘虜的晚景將何等淒涼。”
男子身上的藥香如霧輕薄,望著她的目光更如掣電般驚人魂魄。他是那麼溫柔又好看,教她一聽是他遣人前來相請,立馬忘卻了為他家破夫亡、受盡罵名的苦痛,投火的蛾般一頭扎進了這飛花拂柳的繁華長安,不改昔日的痴酲。素衣美人又輕笑道:“當日國公離開濟南,苑雅便打算青燈古佛了此餘生。晚景悽不淒涼的,與我早已不打緊了。”
溫商堯闔起眼眸,緩緩嘆出一聲。兩聲輕咳之後才慢慢道出:“你又可否知道,今日你若對我說你悔了,我甚至可以給你一個名分。”
“昭君出塞,文成入藏,皆是不讓鬚眉的英雄女兒。”這遲來的一言到底觸動了她所有的感念與傷情,那一雙妙目終是淚水盈盈,可面上的笑靨卻依舊如蘸水的桃花那般美麗,“可惜苑雅只是個目光淺薄的小女子,心中有的不是這番為國為民的大志,只是自己心愛的男人——苑雅不敢奢望長伴國公左右,只盼能傾我所有,為國公解憂。想來,雲珠姑娘也該是如此。”
“奴才叩見皇上,還請皇上於正廳稍坐,奴才立時通傳國公前來拜見——”
“免了!免了!免了!這些繁文縟節都給朕免了!”龍袍猶在身上,見溫府中的下人一概跪地相迎又相攔,杞昭仍是不肯停留須臾地大步而行。一個下人攔得緊了,他想也未想抬腳便將其踹翻在地,“朕不要你們通傳!朕等不及!一刻也等不及!”
同樣跪在地上的胖子孫虎已嚇了半條命去,見緊隨小皇帝而來的另一少年,即憋漲著一張臉地起身道:“皇、皇、皇上……怎麼來、來了……”
“皇什麼皇!皇上怎麼不能來?!”範炎青虎著臉,竟是一副比誰都委屈的口氣說,“縱是義父,這回我也不站在他一邊。皇上為他茶飯不思,為他日夜憂心,想了他、惦了他這麼些日子……他倒好,回來之後一聲不吭,倒令施大人接來一個什麼‘天下第一美人’的義母來!他、他……”兩道劍眉往裡一蹙,一雙鳳眼生生勾出一團烈火,只差沒捶胸頓足道,“他真是氣煞我也!”
少年天子健步如飛地去往情人所在的地方,並未聽見範炎青於自己身後氣急敗壞地嚷聲。於心間倉促算了算與他分別了多少日子,頓感心疼得很。一念,一瞬,一彈指,一羅預……但凡不能在他身邊,所有的花費,都是奢侈。
還未踏入門內,便聽見一個女子嬌怯的聲音,“別人畫龍點睛,最後一筆最是神妙。可你這最後一筆,偏把我的眉兒挑得太高,可不教我好些輕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