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注視半晌月色的目光,南疊楓低頭垂睫,指尖在龍簫圓潤的孔洞和節理的凸起上撫過,停在尾端那個有些不合尺寸的嵌孔上。
月色極好,是個映月奏曲的好夜晚。
嘆出微不可聞的一息,伶薄的唇貼上吹孔。
清虛的震音飄渺而起,悠遠如訴的嗚咽徐徐升騰,簫身因共鳴發出微微的震顫,周身勁氣由念而走,四周氣圈漸籠漸強,幾乎如有實質。
四肢百骸彷彿被憑空注入一股熱流,吐納之間順暢清明,真氣隨著簫音的抹轉打滑流貫而走,經脈一片通坦——如果忽略胸口一直要翻湧而上的腥血。
半曲奏畢,真氣化歸氣海,南疊楓抬手拭去額角細汗,暗暗咽去口中腥甜。
緩穩的腳步聲靠近,一隻手搭上南疊楓右肩。
溫潤的聲音隨著手心溫和的熱度盤環耳側:“這曲子果然不是凡物,方才連我都不敢走近。”一句話說完,骨骼分明的指節仍在那散落在肩頭的髮絲上反覆流連。
“呼延。”南疊楓沒接話,只淡淡應了一聲,並未回頭,左手卻繞了過來,搭上按在自己肩上的那隻手。
呼延嘯心跳簡直錯漏一拍,遲疑了半晌,這才猶豫著翻過掌心,將那纖長五指收在手中。
南疊楓沒有抽回手,也沒有回應,回頭用晶燦如星的眸子注視了呼延嘯半晌,又喚了一聲:“呼延。”
呼延嘯輕嘆一聲,握著南疊楓的手在他身側坐了下來,道:“想說什麼就說罷,你該知道,你說什麼,我都是願聽的。”
南疊楓微微牽了牽嘴角,抬頭眺向清皎的月,道:“戰帖,應該快到豫州了罷。”
呼延嘯聽了這話,卻是一陣蹙眉,握住的手微微一緊。
南疊楓好似全無察覺,仍是凝視著那輪彎月,彷彿能自那月象中看穿什麼般,兀自又道:“吳徽在佐事中武功最高,應該能平安而歸。”
呼延嘯轉頭看向南疊楓側臉,半晌,卻收了握著南疊楓的手,也抬頭望月,倒惹得南疊楓投來略帶疑惑的眼神。
“你是百川山莊的莊主,戰帖既已發出,我也無話可說。”呼延嘯微闔起眼,復又睜開,道,“初見你時,你萬般地擰著性子不願捲入這江湖紛爭,是我們千不該萬不該,硬生生把你拉了進來。現在,就是這天下、這江湖,逼著你角逐、爭鬥、做曾經一輩子也不願做的事,練曾經一輩子也不想知道的內功,離開汪雲崇,甚至……”
話到一半戛然而止,呼延嘯轉回頭,觸上南疊楓璃光搖曳的目光,一時再也無言。
“在京城的時候,太后曾經告訴我兩件事。”南疊楓道,“一件,是我父親對師父的武功路數其實非常瞭解,若非毫無爭勝之心,這天下第一的名頭,便是父親的了。還有一件,就是祿王爺不僅極好音律,而且是個內家絕頂高手。”
呼延嘯轉回頭,滿眼驚訝。
“太后並非有意提及,我當時也未掛在心上。”南疊楓續道,“但從京城回來的路上,我一路細忖,如今終於明白。”
“什麼?”
“父親和祿王爺,很早就知道仙派兩家支脈內功相沖,父親之所以會在知曉祿王爺是暗主後離他而去,就是因為祿王爺習了鳳凰冢的下部,註定無法相守。而之後庚泰十五年,祿王爺重病時,父親潛進祿王府遇上風溏,之所以會匪夷所思地中風溏三掌以致幾乎喪命,並非是風溏武功精進,而是根本,就是被祿王爺傷的。”
“楓……”
南疊楓輕輕搖頭,道:“父親會將我送到武夷山下,讓師父下山之時發現我,已是早設劃好,讓我和崇自一開始就學相反的路數,不要糾纏……誰知,到底還是白費了他的苦心,落成如今這個樣子……”
一陣夜風拂過,竟有了三分涼意。
呼延嘯看著他,道:“楓,事已至此,亦非人意所能改變,有時只是一念之差而已,何必苦了自己。”
“是呵,一念之差……”南疊楓輕輕點了一下頭,轉臉望著呼延嘯,道:“呼延,我求你一件事。”
預感非常不妙,呼延嘯又皺眉起來。
“答應我,如果我去豫州出了什麼意外,你來做百川山莊的莊……”
話未說完,腰上被加力一帶,整個人跌入寬軟懷抱,唇上被陌生的溫暖覆住,由淺而深地動情廝磨。
南疊楓一下都沒有掙,一下也沒有,隻眼中有什麼東西似乎正在發熱,卻到底沒有落出眼眶。
陽光轉過一輪,又是一日夜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