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雲兒……”
哽咽的呼喚之中夾雜著思念、愧疚、心虛,還有五千多個日日夜夜裡割捨不下的血肉之情。
當天夜裡,當徐老爺邁入家中客廳,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面——徐夫人看著多年未見的兒子,默默地抹眼淚,徐韶雲站在孃親身邊,看看拭淚的孃親,又看看不為所動的龍煜,表情稍帶疑惑,而龍煜換上了乾淨的衣服,抱著雙臂挺立在那裡,渾身上下散發著傲氣,視線筆直地射向剛進門的徐老爺,目光銳利,爍如寒星。
“你怎麼回來了?”
這是徐老爺開口對十五年沒見的兒子說的第一句話。
饒是心裡做過幾千幾萬遍的設想,也沒有料到血脈相連的父親對他的問候竟是這樣冷漠疏離,心臟像是被狠狠地撞了一下,龍煜冷笑道:“我怎麼就不能回來了?”
誰料,徐老爺嚴肅地斥責道:“是哪個準你現在就下山?你不好好跟你師父在天絕山上學藝,跑到揚州城來做什麼?回去!快給我回去!”
十五年錐心刻骨的思念,就只換來這些?只可惜龍煜看不見父親嚴厲的外表之下那擔憂到微微顫抖的手指,此時此刻的他只感到憤怒,還有心寒,但越是受挫,他就越是要頑抗到底,只見他挺直脊樑,表情倨傲:
“你叫我回去就回去,還當我是十五年前那個三歲小孩嗎?小爺我今天來到這裡,就沒那麼容易把我趕走。”
“胡鬧!”,徐老爺一拍桌子,語氣也跟著激動了起來:“你在天絕山上這些年就只學到了口出狂言頂撞長輩嗎?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武功也沒學好,愈發蠻橫無理,徐家容不下你尊大佛,你快走,給我回到天絕山上去!”
龍煜故意跟他對著幹,一字一句地強調,語氣中滿是不容辯駁的堅定:“我——不——走!”
“走!快走!迴天絕山!”
“我、不、走!”
“走!”
“我不走!”
徐老爺氣極了,高高地舉起手臂,一對上龍煜倔強的眼神,久久也揮不下去,父子之間僵持著,誰也不讓誰,後來還是徐夫人衝上前抱住龍煜,哭得不能自已:
“十五年前你把他送走了一次,現在你又要趕他走!世上怎麼會有你這麼狠心的爹?雲兒這些年來在天絕山上吃了那麼多的苦,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了,我怎麼忍心再放他離開我?不走了,這次說也不走了,哪怕是死,我也要留他在我的身邊!”
徐老爺沉痛地說:“夫人,你怎麼這般糊塗!不能留他在身邊,這回說什麼也要聽我的,讓他走!”
徐夫人愛子心切,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只要能留下他,要她跪在地上磕一百個響頭都心甘情願:“老爺……求求你了老爺,我已經一大把年紀了,雲兒是我唯一的希望,我捨不得他,你捫心自問,難道你就捨得讓他在外頭吃苦挨凍嗎?老爺,不要趕他走,求求你了老爺,求求你……”
眼見跟隨自己幾十年的妻子對自己聲聲哀求,在自己面前哭得肝腸寸斷的樣子,徐老爺再是鐵石心腸,也敵不過內心的糾結與矛盾,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兒,徐老爺頹然地放下手,不停搖著頭,無奈地嘆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
“你這是害了他……你這是害了他呀……”
龍煜絕沒有預料到自己的出現會帶給這個家如此的軒然大波,誠然他對父母是有怨的,他怨他們為何狠心將年僅三歲的他送到與世隔絕的天絕山,一去就是十五年,在山上每一個寂寞的夜裡,他在月下暗暗發誓將來一定要找這一家子報仇。可是真正再見他們,他才明白血緣的羈絆有多深,看著面前這兩個滄桑憔悴,像是一夜裡老了十歲的老人,心裡對他們就只剩下愛恨交織。
“爹、娘,你們哭好了沒有啊?誰來跟我解釋一下發生了什麼事,還有,他到底是誰啊?”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不合時宜地插進來,彷彿在表達著主人被晾在一邊很久的不滿。
徐韶雲已經無聊到在編扇墜子垂下的流蘇了,辮到第三個小辮兒的時候,徐夫人和徐老爺才想起還有一個兒子在旁邊,連忙擦乾淚水,徐夫人拉住他的手,又拉住一旁龍煜的手,猶豫了半餉,這才溫言道:
“小寶,他是我……他是你死去的三舅的兒子,自小就在天絕山上學武,今日學成歸來,你應當叫他一聲大哥才是。”
龍煜一詫,用質問的眼神望向徐夫人,可是一對上母親那帶著哀求的目光,再大的怒火也只得壓下了,忿忿地別過頭,當作什麼也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