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畫家正等著他們,不等許致佑上前介紹,他就在人群中看見了蘭星。他衝蘭星一笑,用英語說,你好,星星。
精神不振的蘭星看著這位奇裝異服、充滿藝術家氣息的鬍子大叔,只是疑惑地抬了一下眼皮。
那畫家也不跟許致佑他們寒暄,隨手從周圍拿了紙跟筆,刷刷畫了幾下,遞給星星。他畫了一隻大熊,穿著衣服,拿著紙筆,正在畫畫。蘭星被畫勾起了興趣,振奮了點精神。那畫家把筆遞給他,示意他也畫畫。
兩人就這麼一點一點交流起來。
看似簡單的開場,但那畫家一步一步深入,靠著蔣濟聞的翻譯,一點點與蘭星溝通,讓蘭星用他最熟悉的畫法,畫他想畫的東西,畫他最喜歡的東西。
蘭星最喜歡的東西,當然是彩虹。
他越開心的時候,越喜歡畫彩虹。
但他們畫了兩個小時,蘭星畫了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卻不畫彩虹。
這一位老師雖是畫家,但也修了心理學的學位,懂得如何引導學生畫出他們最想畫的東西。透過一點一點雖然緩慢但不斷前進的對話,蔣濟聞看出老師希望蘭星畫出他最喜歡的東西。蔣濟聞告訴老師,蘭星最喜歡彩虹。
“看來這位小先生今天心情不是很好。”老師笑著說。
他們畫了一會畫,老師就帶著蘭星去參觀其他人的畫與塗鴉。這裡的作品是蘭星從未看過的新奇有趣,一瞬間他就被吸引住了。興致勃勃看了半天后,又與老師兩人一頭埋進畫紙堆中。
在他們畫畫的時候,其他人就在旁邊百無聊賴地等著。
許致佑對蔣濟聞說:“這位畫家,很喜歡孩子,蘭星雖然成年了,但他的想法跟畫都還是孩子,他們會很合得來的。你看,這才第一天,就處得這樣好。這位老師教導的學生,拿了許多獎。蔣先生,你大可以對蘭星以後的生活放心。雖然我們要將他送到療養院,但那不意味著他的生活就此封閉起來。”
蔣濟聞真想叫許致佑閉嘴。
他當然看得出來,許致佑找的療養院,找的老師,水平都是國內不能比的。
難道這些對蘭星才是最好的?
那畫家好像不懂得旁邊還有等待的人似的,帶著蘭星畫了整整一個下午。畫好之後,他開心地大叫:“你們快來看星星的畫。”
許致佑跟他助理早就到外面去抽菸了,只有蔣濟聞還待在畫室裡等著蘭星。
蔣濟聞走過去看畫,蘭星站在一邊眨著雙眼看他。
那一瞬間,蔣濟聞彷彿回到第一次初見蘭星的時候。蘭星的雙眼依然跟那時一樣,如一汪初春的泉水,讓他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蘭星畫了彩虹。
蔣濟聞不得不佩服這位老師,確實有他獨特的本事。
“我想讓他畫他最喜歡的東西,但我們語言不通,你知道。但畫畫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我熱愛它,星星也熱愛它,我能感覺出來,我們不需要語言交流,他就知道我希望他畫什麼,他就知道他想畫什麼。你看——”
那畫家指著坐在彩虹上的兩個人影,“——一個是星星吧,另一個,這是,他的爸爸嗎?”
不,那不是許致佑,那怎麼可能是許致佑。
蔣濟聞一眼就認出來,那穿著深灰色襯衫的身影,是他自己。他有許多襯衫,都是深灰色的,一到家,他就脫掉外面的西裝,穿著襯衫抱著蘭星看電視。
蘭星拉拉蔣濟聞的手,指著彩虹說:“哥哥,一起。”
彩虹是蘭星最喜歡的東西,當他心情好的時候,他會無止境、毫不厭倦地畫一張又一張的彩虹。當他畫自己坐在彩虹上時,都是他心情非常非常好的時候。這幾年來,蘭星畫的彩虹可以堆好幾箱子,畫的自己坐在彩虹上的圖,也有幾十張。但在這一道永恆不變、五彩繽紛的彩虹上,出現別人的身影,還是第一次。
這位畫家再怎麼厲害,也不知道這其中的意義。
“我覺得一切繁瑣的說明、介紹都是無意義的,自閉症的孩子比較嚴重的一個問題,就是無法很好地與人交流。但在這一天裡,我相信你可以看到,我跟他相處得很好。我們語言不通,但我們透過畫來交流。我覺得這樣的一整天,已經很能夠說明他在我這裡會過得很開心,會學到許多東西……”
畫家說了一大堆,但蔣濟聞已經完全無法思考,他聽到自己用有點發抖的聲音說:“謝謝你,但……關於蘭星是不是要移民到這裡,我還要再考慮一下。”
那畫家疑惑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