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轉經筒長廊偷著皮夾,那時楊肖文坐在他身邊,在黑暗的戲院和他十指緊扣,那是他和楊肖文看的最後一部電影,在2005年的臺北冬天,他生命裡最慘淡、卻閃閃發亮的冬天。
他突然湧出些微眼淚,停在眼框裡。
李以誠在夏河住了兩星期,每天在早晨的微光中向寺廟走去,在大殿外和藏民一起跪拜,認認真真對大殿裡的每座神佛磕頭,認認真真把三公里長的轉經筒長廊轉一圈,再回到大殿旁的佛塔附近靜靜坐著,直到天光隱去。
有時楊肖文打來電話,數千公里外的聲音有些模糊,李以誠總是笑著說:「我今天在拜佛。」
他把楊肖文從心裡每個角落拖出來,舊的、新的、溫柔的、坦白的、深情的…全攤在大殿外讓陽光曝曬。北京的錯身,上海的重遇,無意間來到的寺廟,他知道有力量在牽引他們靠近。楊肖文不一樣,和所有人都不一樣,無關於性別或他們的曾經,只因為這個人是他的劫,是他的咒,是他在萬千紅塵註定要遇到的那個人。
世事皆是因緣生滅。
離開夏河那天,他第一次寄明信片給楊肖文,「我們都給彼此一個機會。」他認真的寫著,然後拿起明信片襯著拉卜楞寺當背景,拍了一張照,接著把明信片投入郵筒,讓他的決定橫越千里到那個人的信箱裡。
他不知道人跟人之間錯開的環結需要多大的力才能回到當初的完滿,於是給彼此一個機會,重新靠近對方,看他們是否有可能涉過荒原,各自走入彼此夢裡,以對方做為安身的終站。
就算寄丟了我還有相片存證喔,你最好乖乖的把信送到。李以誠在陽光下笑著摸了摸郵筒。他知道無論如何,這次和楊肖文會有個不同的結局。
他最後一次向神佛磕頭。
從前在臺北,他們在一個又一個的空間移動,餐廳、電影院、BF、各自的住處,密閉的空間把人心和愛恨擠壓到極致,直到他走入那些大山大水,才明白凡事都有餘地。山川不變,更顯人世蒼涼。這次他們在蒼涼人世裡一步不岔的遇到了,他向神佛深深頂禮感激。
他最後一次走那條三公里長的轉經筒長廊。
過去他用情感依賴來做自我逃避,他放任命運判決,不爭不求;現在的他獨立完整、心智強韌,他把所有的不甘和忿恨都化解掉,不再仰賴別人付出感情來拯救他,也不再利用感情依附來逃避孤獨,世上能救贖他的只有他自己,想要被觸動,想要有人同行,就得自己去爭去求。
離開夏河,他動身往北,到西安看兵馬俑。晚上楊肖文打電話給他。「我今天看到我兄弟了,不過我比較帥。」他在回民街啃著羊肉串:「而且這裡烤羊肉串的是藍眼睛的回族帥哥!」
他一路向北,剛進內蒙古,就接到楊肖文電話,「我收到明信片了,我會等!我會等!」電話裡的聲音異常激動開心,「我今天學會煮咖哩雞,回來煮給你吃。」後來有兩天的時間,李以誠都在想咖哩雞和明信片有什麼關係,而且他對咖哩雞沒有特別的愛好。
他在內蒙古一路東行,在八月底到了鄂爾多斯,這時楊肖文打來電話,說下週會到北京出差。
「我那時應該在呼和浩特,你帶義美小泡芙來,我就去北京找你,還蠻近的。」李以誠躺在草原上笑著說。
「我帶一打給你!牛奶口味對吧。你不是在蒙古嗎,怎麼會近?」在楊肖文的認知裡,一小時以內叫近。
「很近的,大概十小時的火車吧,你要住好一點的飯店,我兩個月沒睡過彈簧床了。」在李以誠的認知裡,24小時內的都叫近。
楊肖文週二到北京,李以誠在草原上又晃了兩天,週四晚上十點多才到。楊肖文要到火車站接他,被他笑著拒絕,「你接不到的,車站裡的人差不多有整個臺北市那麼多。」他說。
李以誠坐著地鐵悠哉的在晚上十一點多晃到飯店,兩個半月不見的楊肖文拿著小泡芙等在飯店門口,他看見楊肖文那傻樣子就忍不住笑。
進了飯店,李以誠把揹包卸下,楊肖文好奇的試背看看,險些被壓倒在地上。
「保重龍體啊大武兄,這至少18公斤吧。」李以誠語帶嘲笑,二話不說去洗澡,洗完直接往彈簧床撲去,在床上滾兩圈,滿足的嘆了一口氣,然後,睡著了。
第二十三章 九月初的北京滷煮
李以誠睡到隔天中午,醒來後在桌上看到楊肖文留的紙條,說他去公司,六點下班後再一起去吃飯。這是李以誠第一次看到楊肖文的字,果然銳利沉穩,筆劃清楚沒牽絲,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