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後,順利抵達哈拉和林。送糧隊趕官府交差,他們則尋客棧投宿。
上次來哈拉和林已是十年前,比之從前,此城又繁華了幾分,大汗的宮賬已完全被宮殿取代,城中也再見不到氈帳的影子,雖然大部分房屋低矮簡陋,街道集市零亂無序,但已頗具城鎮之形。在茫茫草原上,有這麼一座定居的城市,也算得上一奇了。
張珏騎著駿馬,高出擁擠的人群一截,街景看得清清楚楚。若是以前,定會感嘆時代變遷,這座城越來越好。可在聽了霍頓的一句分析後,嘆不出來了。此城越繁華,它的危機就越重。這種危機在建城時就埋下了伏筆,建城者不願意它壯大,以後此城必成廢城。
小則見城,大則見國。這個龐大的帝國就算征服了世界,恐怕在其被征服者有生之年,也能見到其衰亡。因為它的建立者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建立千年萬世之國,不過是個一次性的消耗品,何其悲哀。張珏忽然生出股看透世事的無奈。
“在想什麼呢,阿珏?”車裡霍頓輕問。
張珏立刻回神,移到車窗旁,“在想閣下說的話,然後聯想,要是這個帝國滅亡了,榮耀、繁華都消失了,這裡的人民會怎麼樣。”
車裡的人發出淺笑,“阿珏,你太多愁善感了。這個國家的繁榮都被貴族所享用,人民何曾分到半文錢?它亡了,牧民依舊放牧,農夫依舊種田,不過換了收稅的主子,你何需為底層擔憂?他們自有謀生手段。較之可憐的卻是那是貴族,平日養尊處優,揮霍成習慣,突然失了地位財富,就算不被亂軍殺死,沒有謀生之計,也會餓死。但若落此下場,也是活該。”
這放張珏有些不贊同,“難道底層人民就不能為自己的國家拿起武器嗎?他們難道只能逆來順手,袖手旁觀才是上策?無論誰來統治,都乖乖納血稅,世世代代滿身奴性地活著?他們就沒有保家衛國的信念?我見到的並不是這樣。在大宋,一城破,舉家自盡者不計其數。這裡邊固然有對被奴役的恐懼,但若依將軍所言,換誰來統治,人民都會被奴役,不過換個收稅人,那麼他們何必去死?我有一朋友,名叫王翊,成都城破,他組織軍民抵抗,抵抗不敵,投井自盡。依將軍之言,他根本沒必要自盡,為大宋做事吃俸祿,為蒙古做事一樣吃俸祿,他只是個邊緣小官,國家興亡與他何干?
“我有另一朋友,名叫王虎,他本是一草莽,長年作對官府,可國家有難,仍能從軍保國。依將軍所言,他這樣的強盜不該幹好‘本職’,趁火打劫嗎?在趙官家治下做強盜,在蒙古汗治下依然做強盜,何苦為趙家的天下去死?將軍,難道他們所做的都沒有意義嗎?”
車裡一陣沉默。張珏也沉默了,他雖然至今想不明白,但看到身邊相熟之人,有名的或無名的,一個個前赴後繼,不顧生死,總有莫名的感動在心頭。他不理解他們的犧牲,卻敬佩他們。
車裡忽然又說了話,“阿珏,你會為我赴死嗎?”
張珏猛驚,看著車裡,然而窗簾垂下,看不到裡邊。
“當然!不僅是我,在火王星上,有無數人願意為將軍而死!”張珏堅定地答道。
“為何願死?”
“因為我們把將軍視作希望,只有將軍才能帶領火王星走向更美好的未來。將軍會讓火王星變得更強,強大的火王星會讓她的子民生活得更好。”
“可是,你們要是死了,那不就看不到那些美好的未來了?更享受不到強大帝國帶來的好處,這樣也願意?”
張珏被問得一怔,可他沒有猶豫,乾脆答道:“那又怎麼樣呢?我們既然願死,就不是隻圖自己富貴,就算我們享受不到任何榮光,還有後人,還有親朋。只要他們能過好,也等同於我們過好了。”
“這就是讓你困惑的問題的答案。”霍頓在車內緩緩說,“你為我,或者說為火王星而死,他們為宋而死;你不圖富貴,圖的是國家前途、人民幸福,他們也是如此。正因為你們是一樣的人,所以你才會因他們而感動。”
“原來……”一句話diǎn破了那層紙,張珏明白了。
“阿珏,你認為上官夔會為我赴死嗎?”車裡的人又問。
這個問題還用想嗎?張珏笑答:“不會。除非要刺殺閣下。”
車裡的人也笑了,“同樣是火王星人,為何你願為我犧牲,他卻不願?”
“因為信仰不同。我們相信將軍能帶來榮光,他和他的同僚認為將軍只能帶來災難。”
“同樣的道理,你死去的那些朋友,他們的信仰在大宋的國祚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