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昭站在廊間愣著神,尋常宮人是不敢來喚這個在帝后跟前都有臉面的溫陽縣主的,有頭有臉的近身女官們不敢抬頭來看,反倒是低眉順眼侍立在階下的小宮人們抬了抬頭再飛快地將頭埋了下來。
丫頭們的小動作反倒讓行昭回了神。
蓮玉上前扶了把行昭,輕聲說:“您是去花間還是回瑰意閣?”
“回瑰意閣。”行昭眸色深深,壓低了聲音:“結果只有一個,又何必太在乎過程。”
她其實不太想看這場夫妻間的博弈,生怕一不留神就看見了以後的自己和周慎。
她敢說那句“值得”,就有敢承擔後果與拼命的勇氣和準備,就算這樣,她還是怕的,可再來一世,她便曉得了人生不能因為怕就止步不前,她因為怕母親的悲劇提早再現,一而再再而三的遮掩真相,反倒打了自己一個措手不及,她因為害怕面對母親幾近崩潰的情緒,選擇閉口不談,最後釀成苦果自己嚥下。
怕這個字好難聽,她若再說怕,便是對不起愛她的,她愛的,攢足勁兒想讓她幸福的那些人兒了。
行昭舉步欲離,卻滯了滯,側身往裡間深望一眼,耳朵裡傳來零零碎碎的聲音,拼不全,卻叫人無端安心。
“您也別仗著底子好,胡亂地想吃就吃,想不吃就不吃。。。”方皇后攏袖親斟茶,看了皇帝一眼,拿話兒來引:“可是老六氣著您了?”
皇帝臉色沉得更厲害,茶接了沒喝,端在手上,也沒回答。
方皇后心中一哂,事實是不太好說,總不能說窈窕淑女兒子好逑,反倒把老子氣得夠嗆吧?皇帝要說了,她再一細問,為什麼陳家女不好再嫁老六?皇帝吭吭哧哧又該說什麼?說怕到時候清理不了你們方家?
不是什麼人都能學漢武帝的。
想學漢武帝之前,得看看自個兒身邊有沒有個拿得出手的霍去病!
“為著戶部的差事?”方皇后笑說,“老六一貫膽大,前些日子不是還參了平西侯一把?您也說說他,我是看著他長大的,既送過平西侯的弓給他,也送過平西侯用過的輿圖給他,怎麼就大義滅親了?淑妃身子。。。”
皇帝越聽火氣越盛,抬了抬手一把打斷方皇后後話:“將才在同蔣明英說什麼呢?”
是在試探她曉不曉得今下午儀元殿的那樁事兒?
方皇后笑著將書案上的賬冊往皇帝身邊兒輕輕一推,從善如流:“老二正經娶了媳婦兒了,老四的事兒也該辦起來了吧?老四是男兒漢等得起。陳閣老長女今年就及笄了。再磨。定京城裡就該笑話了。”
皇帝現在一聽陳家,老四,老六就煩,單手將那本厚厚的賬冊重新推了回去,不想看。
一堆爛帳。
老六想娶陳家女,無非是想勾上內閣那條線,再借陳家的姻親擺脫方家。
算盤倒是撥弄得響亮,可惜這世上哪兒來那麼多的順心遂意!
他想了又想。要不配個四五品的文官家的姑娘給老六,要不就是一個破落的勳貴世家娘子,就像老二家的那個安國公石家的側妃一樣,掀不起浪來,明面上又夠體面,也不至於墮了皇家的威風。
再順下來,滿堂上下這麼繞啊繞,繞啊繞,他上哪兒去立馬找個石側妃那樣的小娘子!
他原是覺得顧青辰就很好,可臨到最後念及母家的情分。總不能叫自家生母的親侄女兒嫁個心不在她那兒的夫婿,然後苦一輩子吧?
再看文官。文官與文官之間牽扯甚深,同科,師生,姻親,這些讀書人幾廂交錯纏得緊緊的,看得上眼的文官人家要不和陳家有關聯,要不和黎家有關係,要不就是賀家的交好,就沒一個是清清白白的純臣!
完完全全忠於他的,忠於皇家的,不結黨營私的純臣!
皇帝心煩意亂,腦子裡鬧哄哄的,口裡頭又幹又苦,全身上下明明像是充滿了勁頭,卻一點氣力也使不出來。
懸在樑上的羊角宮燈好像在晃,晃在眼前變得光怪陸離,支離破碎成有稜角的光,皇帝咂了咂舌,他現在好想服用那藥,只有那一堆一堆的白色粉末才是他最忠誠的臣民,是他的信奉者,是他的天與地。。。
方皇后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外厲內荏的帝王,陡然間神色有些恍惚,正想說話,外廂卻傳來一陣極有規律敲叩隔板的聲音。
“進來吧。”
初春的天氣還有些涼,蔣明英鼻尖上卻有汗,臉上像是吹了風,只有顴骨上紅撲撲的,恭首垂頭捧著黑漆描金托盤進來,放在皇帝身畔的小案上,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