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有一頭成羨羽從來不曾見過的金髮,就像月亮的光芒,面板白得彷彿透明,雙眸卻空洞無光,少女……是瞎的。扶著她的少年,五官深邃不似中原人,特別是一雙明亮的大眼睛,他衣履風流,可唯獨面板甚怖,紅斑密密麻麻。
少年用她們聽不懂的語言對少女說了幾句話,少女點點頭,少年就跪在了正中另一個蒲團。
不是呼揭人就是狄人……成羨羽心想,目光就沒再看,而是正回身抓起籤筒,心裡默唸了一個不能為外人道的問題,而後搖籤。
出來一支籤,情思要過來搶,結果還是成羨羽眼疾手快自己拾了:中平籤——舊竹生新筍,新花長舊枝
還好還好不是下籤,情思暗自鬆了口氣。
“呵——”成羨羽卻自嘲般地笑了一聲,站起身走到柱子邊廟祝的桌子,將籤遞給廟祝:“老先生,在下這支籤怎麼解?”
廟祝眯起昏花的老眼瞧了一眼成羨羽手中的籤文,又伸長脖子往她身後瞧。成羨羽側半個身,見那異族男人正站在自己身後,手裡也拿著一支籤,攤遞給廟祝看。
中平籤……舊竹生新筍,新花長舊枝,他竟和她求出來同一支!
“奇巧啊……”廟祝在桌後感嘆:“這廟裡六筒兩套籤,每套各九百支,您二位竟然求出了同一支……”
廟祝的話,成羨羽和那異族男人兩個人都聽進耳中,抬起頭四目對望一眼。並無言語,心底卻均生出奇怪的感覺:面對面的那個陌生人,他∕她也同自己一樣,方才禱告的是一件極其隱秘的心事,違背自己的理智永不可能逾越,卻心心所念無法釋然,而且這件心事這輩子都不會同第二人講。
兩人竟恍然生出一種懂對方的錯覺。
“走吧!”成羨羽向前數步,從異族少年身側走過去抓情思的手。成羨羽籤也不解了,拉著情思大步跨出殿門。
“阿妹,我們也走吧。”穆七凝視成羨羽的背影片刻,將自己求的那支收入懷內,小心翼翼柔扶住喀麗:“來,我扶著你,小心點。”
是夜,穆七潛入殷軍軍營盜草。
第三夜,穆七帶著妹妹離開中原。
第四天白晝,廣成王登臨驛站來找穆七去刺殺張若昀,結果發現房內空空,兩人連帶著行李全部不見蹤影。廣成王心下一寒,急忙趕回殷營自己帳子,開啟上鎖的櫃子,裡面的青蚨草不知何時不翼而飛。
廣成王急嚷派人追趕穆七,卻哪裡還追得上。只能空惱空怒,恨得牙癢卻無處發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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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駒過隙,半年如逝,又到成羨羽十八歲生日。
寅卯之間,天還欲亮未亮,施宴傾就已穿戴整齊,帶著流蘇的寶藍簪子束起高髻,左右耳側各垂一縷,白色裡衣罩水藍長衫再罩白裘,層次分明絲毫不亂,並分別於後領、袖口、沿角燻了名貴的龍涎香。他又理了理衣冠,向成羨羽帳篷的方向走。
“師兄。”張若昀笑意綿綿叫住了施宴傾,他眉也彎彎目也彎彎,笑容和聲音同樣和煦,令人望之即暖,聽之生溫,化了這一地的積雪。
施宴傾聽張若昀喚自己,就轉向走過來:“子曜,有何事嗎?”
“沒有。”張若昀邊搖頭邊笑:“我正要去三妹那,剛好路上遇著師兄。”
施宴傾一怔,片刻惘然:子曜也要去找成羨羽啊……
“師兄要是沒有什麼事,子曜就告辭過去三妹那了,哈哈!”張若昀執扇向施宴傾拱拱手,伴隨著朗朗笑聲朝成羨羽帳篷那邊去。
施宴傾見師弟拱手,立馬也鞠起手還禮,片刻才反應過來:“額——”
再望時張若昀正掀開成羨羽的帳簾。
施宴傾佇在原地立了很長時間,緩緩轉身,負起手往相反的方向走回自家帳子。
這邊,張若昀掀開帳簾的那一刻,剛才背對施宴傾時斂起的笑容又重新綻放,霽顏自若入內。
成羨羽已經起來了,他便溫聲道一句:“三妹。”
“大哥,坐。”成羨羽瞧見張若昀來,自然知道他的來意。成羨羽心裡本來不願暖的,卻不可控地一暖,亦如她的嘴角自不能察的泛起絲絲淺笑。
張若昀終究是她十八歲投進來的第一縷陽光。
但那又怎樣了?
成羨羽正內心暗自掙扎,就聽見張若昀又開口,溫如藍田的白玉:“三妹,二九年華,事事遂意。”
“哦,怎麼事事遂意?”成羨羽仰頭看張若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