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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熟悉的飄忽感襲來,昏沉中緩緩一幕幕熟悉的場景漸漸清晰,不安感消失,令人恍惚又心安。
花叢掩映裡,那雙溫淺的眼睛一直盯著庭院那個練武的小小身影,一招一式都被他比劃得認真非常,時常練到一半就不滿地突然停下來,繼而重新開始,害他老以為自己不小心暴露了身形。
這是一天裡難得輕鬆的時刻,從繁重的特訓裡面喘息出來,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看著那與自己有著相似勤奮的身影,他懊惱,他開心,每時每刻,自己都在不經意間與他分享挫折與感動,也彷彿只有這時刻,他的心,才能安定。
日子快得彷彿能在眨眼中流逝,花叢漸漸再也掩映不了自己,高大的梧桐成了他最好的藏身之所。那小小身影也逐漸長大,一天天變得堅韌挺拔,對他的瞭解也一天天更深,俯瞰下去的時候,似乎眼中那人愈來愈沉穩了,皺眉的時候越來越少,不滿的時候會冷靜,他的招式一天天變快變凌厲,而眼神的柔軟不忍也被淡漠代替,身邊的人越來越猜不出他的心思了,這個認真的少年,他的眼裡,有誰都看不到的隱忍,他將那些情緒深埋了起來,一切在他看來是如此不為人知。而他在樹上一點一滴都看到,那深夜裡的徘徊,練武時的瘋狂,即使折磨到自己都忍不住為他心疼,他仍是不知疲倦不懂疼痛。不斷有人前來挑戰,或者說,他開始日復一日的顛覆自己,每次等待他推開後院的門,帶著一身傷痕和染著鮮血的劍端出現,已經成了他的一個習慣。這個人啊,對自己的要求是越來越高了。
又是那樣一個染血的傍晚,殘酷的特訓練得他一身傷,躺在高高的梧桐樹上,他難受的只想死去,那個出去比武的人還沒回來,梧桐樹葉在晚風下輕搖出聲,他微微閉上了眼睛,死亡之後感受到的生的寧靜總是特別動人。是這樣悸動心神的一刻啊,全身都放鬆警惕,只需靜靜呼吸著,等待著,直至那熟悉的氣息離自己這麼近這麼近,然後,靜靜離開。等等,這氣息?他猛地睜開了眼睛,是他!他什麼時候上得樹來,而他竟一點都沒察覺?果然是鬆懈最要不得麼,看著鎏金般的夕陽踱出他臉側優美的輪廓,有股好聞的淡遠清香撲鼻而來,是離的自己這樣近,近似放肆的打量著自己。
不對,他怎麼可能看見自己呢,一直以來只有自己在默默的看著,注視著,那個人是從來不知道也永遠不會知道的,果然,不過,是一場幻想。
他一天天的不滿足這樣的境況,一天天越來越渴望碰觸到那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居然已經成為身體的一部分,假如有一天,再也不能像現在一樣注視著眼前這個人,他簡直無法想象,那種如同身體被割裂的——徹骨之痛!
如果…如果能夠真正站在他面前,哪怕只是一瞬間也好……
雁棲,雁棲……雁棲!
繚繞的薄煙嫋嫋的從紫金香鼎中飄出,季默聲睜開雙眼第一反應就是看向外面的天色,窗子是開的,濛濛晚霞掩映著夕陽氤氳在天際,勾勒著,隨意著,繾綣而去,留住漫漫灰空。他轉而移開了視線,抬眼打量他所在的屋子,這一眼,就看定了門口不遠處,那端坐在梨木方桌旁背對著自己的煙青身影。
他一瞬間竟然有些恍惚,那個背影也彷彿與久遠之前的隱隱重合,晃了晃腦袋,暗自嗤笑一聲,他這是在想什麼呢,雁棲跟鍾罄寒明明是完全相異的兩個人啊!
腦子裡紛紛亂亂的,好久都沒有想起那麼久以前的事情,想不到這次一昏迷倒是回顧了個遍,夢裡的情景那麼清晰,就連那些說不清的感覺都彷彿重新體驗了一遍。當初的自己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能夠站在雁棲的面前,但是現在已然實現,所以,一切都不重要了。
雁棲,雁棲,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婉月有沒有照顧好他。
他深吸了一口氣,一隻手慢慢撫上胸口,感覺到一下一下規律的心跳聲,還活著呢!看來,他又熬過了一次。
“你醒了。”低醇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視線裡的人青衣寬襟,雅然而立,眉宇間的淡淡疲憊也沒有消減這個男人一分的堅忍挺立。
鍾罄寒。
看到這個人突然感到一陣澀然。季默聲,‘魁’,那些回憶,那些感覺,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又僅僅只是夢幻?
“啊。”季默聲答了一聲,默默的點了點頭,聲音有些乾澀沙啞,只要不去想就不會那麼難受了吧,頭仍然是昏昏沉沉,他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額頭,還是慢慢勉力撐起身。
鍾罄寒眼神一動,一言不發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