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軍今夜所為,若非太子毫不知情,那便是——”話未說滿,已覺心悸難言:小鐸,你這麼做,豈非要叫這普天之下所有豁出命去追隨你的兵士寒心?
“便是他自知無勝算、無可為而為之。裴少頡是日出卯時,丁煌是日入酉時,保誰棄誰,明眼人一見即知。”
“王、王爺!”
眾人循聲望向門口,皆欣喜萬分脫口而喚。一件豔煞的丹色及地大氅掩住了他病中的單薄身子。臉色蒼白失血,但神情泰然自諾。唯一雙碧眸此時生出令人悚然的光,似兩團磷火照天而燒——與那個擁我入眠時與世無爭的倪珂截然兩人!滿堂黑身黑麵的甲冑自覺分道兩邊,一陣跨門而過的風吹得紅氅翩然欲飛,漸次拂過左右玄青色的冰冷鎧甲。他整個人像一折紙糊的畫扇飄飄而來,一絲曖昧的笑勾留於唇邊,“費將軍悖主弒君在先、竊據神器在後,而今反倒說我是國賊——這當真是乾坤倒置,賊喊捉賊了!”
早已驚惶失措的郝玉菡見了丈夫,一半源於受嚇不輕一半源於女人撒嬌的本性,嗚咽起來。“哭什麼?!”倪珂頭一回對自己其貌不揚的妻子露出鄙夷不耐煩的神情。“闔眼嚥氣前,這一府老小,我還護得了!”
甲冑百人見得小王爺,好比撥開雲翳見光明。個個摩拳擦掌,揚言必要拼個魚死網破。
“你們想讓那些御林軍尋得藉口,將我就地斬殺麼?!”倪珂落座於大廳正位,揚手輕輕一揮:“好了,我自有分寸。更深夜涼,你們暫且退下。”
無一兵士奉命退離,堂內卻鴉雀無聲。胡安更是牢牢握拳,渾身打顫,忍淚不語。怪異的安靜氛圍內,忽然響起了一陣尖厲似哭的笑聲。那笑聲如墨滴入水,盤旋於瓊樓高頂,久久不散諸空。“眾人皆哭你獨笑,為何?”倪珂側了側頭,以目光尋得那個被一群高頭大馬的兵士遮於身後的落笑之人。那人身形佝僂得還比不過王府別苑的一株矮灌。五官雖尚算端正,可面色枯焦像得了黃疸,儼然一個手不縛雞的酸文生。
他走上前來,單膝跪於小王爺身前,說話聲也尖細怪厲,“卑職一笑太子借題發揮卻優柔寡斷,失其千載良機;二笑王爺對敵之策已瞭然於心,保我一府無憂;三笑這二分天下今夜過後便將順天應民合而為一,卻獨獨少不了一個李相如!”
“李相如,原來你就是李相如。”倪珂略一點頭,寡淡的面容已泛起幾許不動聲色的笑意,“聽說你曾任吏部主簿,一目十行,過目不忘。是否言過其實?”
“卑職一無所長,唯眼力好而已。”
“御林軍可識得?”
“如數家珍。”
笑得漸明瞭些,轉過話鋒道,“你可知我為何遲遲不重用於你?”
“卑職相貌不佳。”
“何止是相貌不佳,簡直是面目可憎。”倪珂面帶諷貶地瞟了一眼身前人,微微豎眉道,“既然知道,還不去了?!藺氏相如勇謀雙全、完璧歸趙,馳譽華夏九州;司馬長卿琴挑文君、鳳求於凰,肩擔千古風流。這般大好的名字,豈可容你這等卑微猥劣、譁眾取寵之人褻瀆!”
“塵世眾生,十常六七想如王爺這般國色傾城,十常八九想如殿下這般國士無雙。然——”李相如抬起眼皮徑直看向倪珂,神態不羞不怒,不卑不亢。雖將一捆馬屁拍得擲地有聲,面上倒絲毫不現諂諛之色。他說,“王爺是臨塵之仙,金縷天造;殿下乃九五之聖,瓊樹臨風。卑職一介凡夫俗子又豈敢妄存非分之想。借名於先賢,不過是畫餅充飢,聊以慰藉罷了。”
“識人心、會說話、喜怒不形於色,好。很好。”倪珂側眼看了看我,復又望向了李相如,是真正展顏舒心地笑了:“我不給你一兵一卒,只給你一袋丹砂一冊紙本,你可有信心替我阻了那千軍萬馬?”
第 35 章
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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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門外,一道丹砂線蜿蜒猩紅,似大地洇血的傷口赫然在目。森森月光下毫無聲息的玉王府,靜若臥榻而眠。
“玉王府果然是無人了。遣使這一獐頭鼠目的小兒來攔我御林英傑,可笑至極!”
李相如面含一笑,掃了一眼身前人,緩緩道,“徐謝之,浙江臨安人士。弱冠有三,因家中排行第七,人亦稱你‘徐七郎’。尚有老母在堂,孀居桐廬。王爺知你多年未回故里,著我代問一聲,不知令堂是否安好?七郎居於這花不敗月常圓的長安城,已有嬌妻孺子軟語溫情、承歡膝下,自然不聞杜宇長啼流水長恨;自然不見白髮慈母日日守於浮玉山下,夜夜泣於錢塘江畔,錐心刺骨聲聲相問,‘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