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提著大刀正準備把自己當柴劈的人。很好的一片陽光在那個瞬間從天頂稀溜滑落,燙金的綢緞一樣,灼灼生輝耀眼不堪。我娘莞爾一笑。
那個笑容當真傾國傾城。因為她這隨便一咧嘴,直接把我從太子,咧成了前朝太子。
費將軍起兵謀反的日子,大約是春夏之交的某個陰天。長天作繭,氣壓很低。世界被一片灰濛濛陰沉沉的烏雲籠罩,悶得人心肌缺血。那把本應砍向我孃的大刀,鬼使神差命中註定一般,砍向了繡花繡累了的正趴在案上熟睡的我的父皇。
2
我長到七歲。某天正在皇宮的後花園裡臨風而坐,面海思過。眼前的那一大片水域名字叫後海,其實只是一個湖。但是我們要寬心理解,皇宮內院,什麼東西都是很大的。耗子大得像貓。麻雀大得像烏鴉。宮女的胸脯,也比開倉賑災時發放的饅頭大上數圈不止。
那是一個美得催人淚下的傍晚。金紅相雜婀娜多姿的濃稠夕陽一路向東,宛如傾倒。岸邊鶯飛草長,湖面煙波浩渺。人間奇景。
“你一個人在這兒做什麼?”一個和我一般年紀的大眼睛小男孩拿著一支夾竹桃捅了捅我的後背。
“聽風。看海。曬夕陽。”
我對自己的回答感到非常滿意。我不能不滿意。因為它顯得我很文藝,很有氣質。甚至很有些那種傷痕小青年明媚憂傷生性涼薄的文藝氣質。
“你知道我是誰嗎?”小男孩顯然對我的回答不甚贊同,自顧自繼續問話。
我點點頭:知道。
“我也知道你是誰。”他又問,“你想和我搶我爸爸的金椅子嗎?”
我搖搖頭,如實相告:不想。
“很好。”那個大眼睛小男孩咧開嘴甜美一笑,“我叫費鐸。以後我罩著你,因為我們是朋友了。”
很多年後我想到那個夕陽如畫的傍晚。突然很悲傷。那個大眼睛小男孩後來長成了大人,一直到死都信守當初的諾言。可惜他始終沒有弄明白我的回答,我說的是,不想。而不是,不會。
3
等我長到十歲。朝裡的人開始對如何處理我這個前朝太子產生了分歧,站成對立的兩撥。主張要把我滅了的一撥派了個代表慷慨陳詞,言辭鑿鑿咄咄逼人,最後還甩出一個很術語的殺手鐧,叫“養虎為患”。他在殿上自鳴得意,我卻在一邊想把他大卸八塊。即使我不那麼冰雪聰明,不那麼會察言觀色,我娘第二任老公陰晴不定的臉色也已經昭然若揭:他在動搖——弄死,還是不弄死,這是個問題。
非洲有一種動物叫獅子。和老虎也差不多。年輕力壯的公獅子攆走老弱病殘的公獅子強佔它的獅群以後,就必須把它留下的小崽子全部咬死。因為如果不這樣,母獅子就不發情。如果母獅子不發情,它就只能當個活鰥夫。眾所周知,當活鰥夫是有違倫常非常痛苦的。從這個意義上講,自虐至此的費將軍對我不可謂不仁至義盡。如果一個各方面功能都很正常的男人能夠心甘情願十年如一日地當個活鰥夫,那麼無論他接下來是打算把我五馬分屍還是凌遲處死,我想我都應當從容赴死並且感激涕零。
正當大殿內兩撥人互不買賬劍拔弩張,一個宦官尖銳的聲音突兀地迴盪在了大殿上:小王爺覲見。覲見。見。
登時一片死寂。說完話的,將要說話的,話說了一半的,齊刷刷地閉上了嘴,大氣兒也不敢喘上幾口。我順著他們凝重複雜的目光,望向殿外,望向那個慢慢跨過臺階踩著貓步走進殿內的少年。那個衣著華美到誇張容貌漂亮得幾近玉雕的少年。
他在一眾豔羨的目光下神態自若,一路目不斜視,徑直走向了龍椅上的費皇帝。然後單膝跪在他的面前,用清脆悅耳的嗓音鎮定悠然地開口:“侄兒向叔父討個人情,不知可否?”
“原來是珂兒,快快平身。有何請求,但說無妨。”
“侄兒近來一直在煉補身的丹藥,眼看即將大功告成,卻偏偏缺一個活人來做藥引。”他站起身,晶瑩翡綠的眼眸微微側向我,繼續說,“叔父能不能把這個將死之人賞於侄兒?”
費皇帝對他這個體己的侄兒送來的臺階感到很欣慰。他既不用擔心得罪我娘,也不用擔心養虎為患。於是二話不說一口允諾,將我賞給了他。縱使被當個物件賞來賞去很駁面子,我也忍不住和費皇帝一起欣慰。畢竟一味小小的藥引,肯定不需要把我這麼一個大活人整個兒給剁沒了。頂多揀我身上最有肉的地方下刀子。
雖然情竇初開的小宮女時常三五一群不知害臊地嘰嘰喳喳,讚美我臀部的線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