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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胡安怒目圓瞪,大喝出聲:“簡森,你竟敢胡言!”怒極之餘,他拳腳並用,向我撲來。
一掌拍出,罡氣迸發,斷其三根胸骨。舒莊主耗盡畢生功力送我的大禮,便當用於此時了。掉轉眼眸,俯下目光覷著倒地不起之人,冷聲叱道,“我乃當朝靈王,與你家主子說話之時,何容一個下人放肆!”復又定定看向倪珂,不作依饒地逼迫說道,“簡某倒更願選擇後者,就是不知王爺這般懨懨作態是真疾還是假病,你我交歡之後,會否生死須臾?”
他被我牢牢頂於牆上,面色蒼白如紙,額頭不斷沁出薄汗,幾欲暈厥在我懷中。碧眸微仰視我半晌,忽而嘴角一勾生生笑將起來,一時舒展瑰麗之色掩去所有病容。他說,“你要,我便給。”
一霎鬆手。
“你……”油然生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苦笑,良久搖頭。“此一路破曉即行更深才住,渴不知飲飢不知餐,竟還一心想著快馬加鞭回得京城,好恪守與王爺定下的兩年一約……”走向門口,轉身而去之際,微微側過眼眸,“簡某這便再於王府小住數日,以還得王爺昔日堂上相救之恩、十餘載歲寒授衣之情……然則兩年之約不日即將期滿,”頓了頓,我字字分明地說,“從此往後,你我情怨兩消,再無瓜葛。”
倪珂倚牆輕喘,淡淡聽我所言,神色寡漠如常,也無多餘表情。反是地上的胡安滿口鮮血,瞪大駭然雙眼看我,仿似再不識得我為何人。
士別三日,自當另眼看覷。
正如當年我於少林臨風獨坐,捫心自問。便是我自己也日漸識不得了——前塵往事盡褪為一幅年代久遠的工筆,畫中那個時常面海而坐聆聽風吟的孤獨少年,到底是誰。
3
玉王的兵敗似乎是天理昭彰。
須知當日樊涼孤軍作戰,漢軍尚難破敵;而今漠北諸國傾盡全力殊死一搏,必將更為不易。然則倪尚卿並非命喪羌人手下,而是他引敗軍入樊涼境內之時為埋伏已久的隴兵所截殺。隴軍之中大多是受過羅汜恩惠的乞者流民,伺機欲向玉王尋仇者不在少數。曾經叱吒沙場令人聞之色變的倪尚卿,終在遲暮之年,落得一個出師未捷身先死的下場。
倪珂於佛堂正襟打坐,十數神機三營的赫赫名將身著縞素長久跪於其後,哀泣說著:士不可一日無主,屬下懇請小王爺重掌三營兵權。
香火朦朧殘照,白煙飄然相蔽,不知那誠虔佛前的人是否如償所願地面露一笑。
主帥身故,前線軍士人心大潰,敗報頻頻傳入京師。而不再由隴西郡守羅汜牽制的狄未德全似歸山之虎,登高一呼,各地的流民乞者一概相隨。借羌人鐵騎與漢人軍隊糾纏之際,一路劈荊斬棘,直奔京師而來。病篤人聵的費帝在一眾六神無主的朝臣攛掇之下,將駐守京師的大軍盡數遣往鎮壓。
最後居於玉王府的這些時日,倪珂似是刻意與我相避,水榭廊橋之間,我二人再未見到。
獨是那一夜。
更深人寂之時,一個人輕推開房門來到我的床榻之旁。雖步履極輕,幾無聲響,但是我一剎便知曉了他是誰。
我倒頭假寐,恨不能作出如雷鼾聲,好把他攆趕出去。
那人靜靜於我塌旁坐了半晌,然後他的手指緩緩觸過我的眼眶,我的鼻樑,我的頜骨,我的嘴唇。接著他的面頰,他的嘴唇也循著那道路跡與我相偎相觸。仿是早已候了多年,只為這般不捨不分地彼此靠近。
最後兩片薄唇輕輕含上了我的嘴唇,唇寒舌暖,幾番要撬開我的齒扉。
那一夜像是假的。
因為我始終強著牙根緊闔雙唇,拒絕他的親近。
“你恨我怨我,那是該的。便是因了我,你才與他這般無疾而終……”一聲幽幽輕嘆,俄頃默然,又聽他說,“我想過千萬種你我來生再見的可能……”
那個聲音帶著咳也含著淚,時哽時續,時悲時戚。
“或如女蘿寄松,或如浮萍伴水……或如葵藿傾陽,或如鸞膠續絃……或如青黛眉畔,或如硃砂掌間……不盼榮華顯赫,萬人中央……只盼年年常見,歲歲不離……”
一句句,砧搗出我心頭鮮血;一聲聲,碾磨得我皮肉分離。唯有緊緊闔齒牢牢攢拳,怕不能以牙咬斷舌頭,以甲嵌入掌心,好令自己狠下心來不要回應於他。
然,到底難掩兩行出眶之淚,滴滴落溼枕衾。
“可無論哪一種……無論哪一種都仍教我轆轆飢腸,難以饜足……思來量去,還是覺著倒不若……倒不若來生就莫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