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處處留情的浪蕩子,好一個時時佈施的活菩薩!”季米冷聲一言,“他萬不該送你去少林。”
“孟母三遷,是也。”簡森朗聲一笑,“而今縱是槌胸頓哭,亦是悔之已晚。”
“我看倒似慈母多敗兒。”
“少俠賦性骨鯁,愛憎一如炭雪分明,可殺氣卻太甚了。便說你的劍法,過於詭譎嗜血,恰如仰箭高射,力盡還墮,看似傷人實則傷己。可曾自覺當吟一旦出鞘,便身不由己斷難自控?又可曾自覺武學修為已無從超破,險隘重重水盡山窮?”簡森斂起玩鬧神色,舒眉展目勾出一個淺笑,“老聃曾言,慈故能勇。確是極有道理的。”
季米不由一怔,簡森所言,一字一句皆道破了近些日子縈於自己心頭的疑惑。為存生計也曾恨起旦夕、殺人如麻,心中未寄絲毫愧意。師父十餘年來的耳提面命不過八個字,“報仇雪恨、名揚天下”。只消殺了劍神,自是一箭雙鵰。這個念頭季米當然想過。
……不過,現在不想了。
為何現在不想了?
“報仇雪恨……當年我尚未出生,而今也早已忘了……至於‘名揚天下’,我不稀罕。”季米抬眼望向不遠處瀰漫的萬里塵沙,渺茫無盡,黯然一聲,“……你竟從未覺得為這紅塵紛攘所負……”
“十丈紅塵雖未能盡如人意,倒也不乏可愛之處……”簡森笑了笑,將季米向自己拉近,“譬如那一夜的萍水相逢,譬如此一世的生死與共……”吻上他,用舌尖輕輕挑開他的唇。
點水般的吻化為唇舌痴纏,意猶未盡。許是兩人互相撕扯,同時寬衣解帶,不過俄而便束縛褪盡,裸身相接。簡森的唇自季米的脖頸胸膛一路向下輕吮吻去,滑至他的下腹,又滑至他的兩腿之間。季米天生體溫低於常人,一個好比抱火在懷,一個不亞融冰在身。直至冰盡化成了水,而火灼的溫度然然欲升。似一把熊熊烈焰要將兩人燒滅成燼,妙不可言。身體早已被熱汗浸溼,那奇特而好聞的白檀藥草之香反倒愈發馥郁,直沁骨脾。
十指相扣,相交相纏的兩副身軀不自制地顫為一體。
誰家良人正弄笙?歌韶漸遠,卻是曲有盡而情無窮。
“季少俠,別來無恙?”
季米心下一驚,只道是長相憶下生出了妄聽。但一回頭,千丈礫石與萬頃塵沙對峙間,青驄馬上的人一襲水藍,雖面帶風塵落拓之色,然一雙笑意綿綿的眼眸渾似桃花浮水,光采熠然。怎見得塵煙俱散,紅日伏出,直耀遠邇——縱覽天下,能笑出這般光景的,可不就只有那個簡森。
第 42 章
四十二
1
“誰認識你!”季米策馬而回,我縱馬而追。他不時回眸,見我窮追不捨,忽然雙腿一夾馬腹,整個人騰地躍起,一劍向我刺來。當吟脫鞘而出,金槍錚鳴,一股勁戾劍風憑空而下。許是因為啖夠了人血,時黑時紅的劍芒,於陣陣染滿古怪血腥味的陰風中,散發出妖異虹光。
營中兵士人口相傳,樊涼陣中有個漢人模樣的白麵煞星,一柄劍黑似鱗蛇,劍音宛若嘶嚎,劍法出神入化,劍下不留活口。想來說得便是他。
原不該如此。我一直覺得當吟劍性過於晦戾,加之季米慣使的劍招陰柔詭譎,假使內功不至火候便難以自制,因故有意將自小所學的武功心法傳授於他。而今這小子劍法精妙大勝從前,我若再吊兒郎當隨便對付,恐有入住八寶山之虞——端的是“寡人有疾,作法自斃”。
“少俠當日讓裴尚書代為傳話,如何翻臉就不認人了?”我問心有愧,存心相讓。但一味退守,漸覺力不從心。反攻的問題大可言語商榷,犯不上拳腳相向嘛?!
“我說不怪你,可沒說不殺你。”湛藍的瞳子此時竟如血染,將眼白也襯得通紅。翻身又刺幾劍,當空翻轉的身形將黑紫劍氣絞出渦漩,迸發之勢堪與天相齊與海同深。一時劍芒化為暴雨,逼向我的身前。
看似無暇閃躲,僅稍一側身,當吟便直接穿胸而過。
“簡森?!”劍尖盡沒入血肉,鮮血滲出衣襟,復又濺如飛矢。季米臉色驟變,彷彿剎那為眼前景象所駭醒了神智。扔下當吟,像個受了嚇的孩子那般將臉埋於我的頸項,已是聲若欲泣。
“關心則亂,這話實在叫人受用得很。”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強行擯住一笑,將懷裡一冊書卷摸了出來。其實當吟為書冊所阻,只滑入我胸口半寸,便自腋下穿出了。“易筋經雖還於少林,可還有《列女傳》——我很記仇的。”
懷中人抽身抬臉,怔怔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