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的君王已經嘆了一口氣,淡淡道:「怎麼不繼續唸了?」
平淡的口氣,卻宛若重雷劈在一名老者的身上,他的身體正在不住的發顫,顫抖的像是一隻待宰的羔羊。
他手裡拿著幾本泛黃的紙卷,無論如何嶄新的紙本長期藏匿在樑柱之上受潮後都難免發黃的,他拿著這些書卷,抖聲道:「求朔王開恩!求朔王開恩吶──」
哀求的口吻讓聽者無不動容。
年邁的身軀,衰老的面容,用這等哀慼的語氣所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溺者垂死的掙扎。
然而這朝堂之上,沒人敢丟出一根浮木。
年輕的君主已經笑了,他笑的很好看,就好比殘冬將盡未盡時的枝上紅花。
美的太突兀。
「太史卿文筆甚好,此等文章束之高閣,豈不可惜?」
聞言,老者身體陡然一震,磕在地面的額頭無力地磨著。
朔王嗤笑於他,以眼色示意旁人將老者手上的書卷取過,他命令:「念!」
那人是殿前侍衛,也不知是長期拿刀不慣於拿書的關係而有些手抖還是如何,他定定氣,才揚聲念道:「毀宗廟,亂綱常,殺文儒,喪人心,是其暴政,逆天而行。」
唸到這兒,他已不敢再讀下去,這書上的每個字都是一根尖刺,刺在他的喉嚨,也刺著他的性命。
朔王微微斜了他一眼,神情卻十分悠哉。
殿上眾臣早已凝神,不敢有絲毫怠惰,他們似是早已看出老者的下場將何等悽慘,亦沒有忘記就在昨夜,從太史府裡滲出的血泊如一處紅潭。
血光映著火光,足讓人心驚肉跳。
朔王這時嘆道:「本王不曾忘記,幼時先皇還指派您給本王當了兩年的太傅。」
老者雙肩一顫,驚懼無比:「還請朔王念在昔日情分,饒過老臣,讓老臣遠離朝野,不問政事,了此殘生!」
「這怎能行?」朔王接著笑答:「本王捨不得!」
老者不敢再言,他面上冷汗淋漓,宛若虛脫,表情是一種包含對生命的無望,還有對世道不公的指責。
他的理念是對的,所堅信的公平正義也是對的,唯一的錯,是這周遭的環境不容許他對下去。
朔王才是這國家所有的原則,除此以外,都是大錯特錯!
「就請太史卿好生待在本王的朔國裡,哪裡都不要去,這種振筆疾書的小事情就交給別人代勞吧。」
朔王輕描淡寫,手掌隨性擺了擺,身為君王所擁有的最大許可權就這樣彈指間剝奪了一條生命。
當老者的呼喊在殿外戛然而止,眾臣的心臟似也停拍。
宮殿裡的氣氛正詭譎。
良久,眾臣才聽見頭頂緩緩傳來一句:「本王近日打算在黎城闢一座花園,諸位愛卿認為是種牡丹好、還是芙蓉好?」
朔王語畢,卻無人敢答。
他們都已瞭解沉默乃是最安全的保命符。
就算是平民老百姓也深深瞭解這種無言的自衛,而這種視若無睹的沉默,往往是悲劇的開始。
朔王當然不會容許他們繼續沉默,他的王權,正是建立在這種難以反抗的權威之下,權威之下不容人沉默,他過份纖細的手指已經在眾臣臉上巡過一遭,隨意在某名臣子的臉上停下。
「你說。」
被點名的兵部尚書雙肩一顫,連忙站了出去,先是打躬作揖,動作異常緩慢。
他的緩慢,好聽點說是對生命的眷戀,諷刺些說是垂死的苟延殘喘。
現在朝上誰人不知朔王心情,無非只是想找個人繼續祭刀,他們都在暗暗嘆息兵部尚書即將步入老太史的後塵。
兵部尚書滿臉哀怨,平日耍刀弄槍的功夫在這時都變成花拳繡腿,無奈王命已下,即便牡丹與芙蓉在他眼裡也不過是一株花草,還是得硬著頭皮:「回朔王,芙、芙蓉甚好……」
「哦──」朔王拖了個長長的音,聲音好聽的就像是琵琶續絃的共鳴,可是他的話卻往往讓人不忍續聽:「黎城地寒,芙蓉喜溫熱,這種子灑下去要等幾年才能開花啊?」
兵部尚書馬上雙膝跪地,「咚──」的一聲,膝蓋簡直要碰碎了,可是比起性命,膝蓋骨又算得了什麼,他已哀求:「臣愚笨,望朔王原諒!」
朔王看得這幕,眼底笑意更甚。
他已深切明白自己的權力正在這些人臉上的恐懼當中毫無遺漏地展現。
這正是他所要的至高無上,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