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直流的破碎頭顱,不知他是無法接受,還是不肯相信。
“來吧,費爾南,”伊本·哈蘭用詩人的語調柔聲道,“咱們到河邊去坐一會兒。也許咱們可以用各自的方式祈禱。你願意跟我一起禱告嗎?”
羅德里格只覺身處一片沉寂遼遠的疏離之地,他目送兒子同阿加斯的阿馬爾·伊本·哈蘭漸行漸遠。一個亞夏人。敵人。他想對阿馬爾說,保護好他,但現在沒有必要,而且也為時已晚。傷害已經造成。他又低頭看向懷裡的孩子。迭戈,他的次子。天南海北的詩人都寫過因愛而心碎神傷的主題,但他懷疑那些人是否真的知道這種感覺。羅德里格突然感到,彷彿真有一道裂痕自上而下撕開了他的心胸,那是永遠無法彌補的裂痕,永遠不可能痊癒。殘酷的世界闖了進來,把他傷得難以復原。
有一支大軍隨國王而來.一支遠征阿拉桑的大軍。羅德里格隱隱約約地想,為了追求那永遠無法得到的安慰和復仇,他又要擔負起多少殺伐。一切只為此時此刻,只為他臂彎中癱軟無力的小小身軀。只為迭戈。
他不知道是否還會有什麼東西,能夠刺透他的心防。
“哦,賈德在上!”他聽到有人驚呼了一聲。是拉米羅,瓦雷多的國王。“哦,別這樣,以所有聖靈的名義!”
羅德里格抬眼望去。國王的語氣有些不對勁。
根根火把在遠處閃爍,又有一支騎隊正在靠近。從北方而來。那並非在城牆和大河旁迎接他們的那支衛隊,是從另—個方向。瓦雷多的旌旗被火光照亮了。
隊伍越走越近,最終停下腳步。他看到瓦雷多的王后,依內絲。
他看到妻子翻身下馬,站在原地—動不動,直勾勾地看著自己,毫無防備。
他完全不知道米蘭達為什麼會來,這些人又是怎麼回事,但他必須行動起來,至少要試著為她稍稍排解。只要還有一絲希望。
他輕輕地、輕輕地把迭戈放回冰冷地面,然後站起身來,步屨蹣跚地走向米蘭達,全然不顧鮮血滲透衣裳,也不理周圍的火焰和屍體。
他揉揉眼睛,又抹了抹臉,雙手彷彿根本不屬於他。現在應當說些什麼,他想不出來。這是場噩夢,可他永遠無法醒來。
“求你告訴我,他只是受了傷。”米蘭達的聲音幾不可聞,“羅德里格,求你告訴我他只是受了傷。”
羅德里格張開嘴,又慢慢閉上,只是搖了搖頭。
米蘭達慘叫起來。一個名字,只是一個名字。跟剛才的他完全一樣。這聲音像柄長矛,扎進他的心房。
羅德里格伸出雙臂,想把她抱在懷中。可米蘭達從他身旁跑了過去,衝向倒在地上的迭戈。羅德里格轉回身,看到迭戈身旁多了兩個人。賈罕娜已然趕到,正跪在他兒子跟前。另一個人跪在對面,似乎是王后的隨員,他並不認識。米蘭達站在他們旁邊。
“哦,拜託?拜託?”米蘭達的聲音又低又細,羅德里格還從未聽她用過這種語氣。
她跪在賈罕娜身旁,把迭戈的雙手捧在自己掌心。
羅德里格看到費爾南和伊本·哈蘭從河邊走了回來。費爾南肯定聽到了母親的驚叫。他淚流滿面,面容為之扭曲,寒風正在他心中呼號。
就算是今天上午,在趕往費扎那的路上,如果有人問起,羅德里格·貝爾蒙特會說這個世界雖然嚴酷卻也有趣,會說大神賜給他無邊祝福。他有愛人,有夥伴,還有值得奮鬥的功業。
但今天上午他還有兩個兒子。
他走回迭戈身邊。有人——似乎是國王——用自己的斗篷蓋住了岡薩雷斯·德拉達被肢解的屍體。費爾南站在母親身後。羅德里格看到他沒有尋求安慰,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默默流淚,一隻手扶在母親肩上,低頭看著弟弟。他今年才十三歲。
賈罕娜檢查過後,抬起頭來看著羅德里格。“他還沒死,但恐怕撐不過去。”羅德里格發現醫師面色蒼白,衣服還溼漉漉地沾滿河水。這簡直像一場夢。“羅德里格,我很抱歉。那一錘敲破了他的顱骨,在這兒,壓力實在太大,他不會醒過來了,也撐不了多久了。”
她看了一眼身邊的米蘭達,這位母親還攥著孩子的雙手。“他……他現在並不痛苦,夫人。”
羅德里格曾在拉寇薩做過—個夢,非常奇怪的夢。在夢中,米蘭達和賈罕娜站在日暮下的某處所在。沒有交談,也看不清更多細節,只是並肩站在日暮之中。,但此時天完全黑了,而且她們都跪在地上。米蘭達一言不發,一動不動,只是直勾勾地看著自己的孩子。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