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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老闆走了,錢亮亮便開始上陣實際操作,他先給郝冬希道了一聲好,然後跑到供水間吭哧吭哧地端了一大木桶熱氣騰騰的水進來請示郝冬希:“老闆,水要熱一點還是溫一點?”

郝冬希有意測試一下他的業務水平,只說了四個字:“隨便好啦。”

伺候人最難的就是“隨便”兩個字,首先是隨客人的便,還是隨主人的便就比較含糊其辭,隨主人的便比較容易,主人怎麼方便就怎麼來;隨客人的便就比較難,不知道客人隨便的尺度是什麼就沒法隨便。此外,還要弄清楚是隨大便,還是隨小便,隨大便自由度就大一些,隨小便就只能在有限的範圍內方便,其難度跟隔著麻袋猜公貓母貓一樣。所以,如果你下飯館,看哪個服務員不順眼,當他對你說“先生請點菜”的時候,你一聲“隨便”就能把他難住。

鷺門市是一座不會說兒化音的城市,鷺門市民說普通話即便學會了發兒化音,也不知道兒化音應該安置在詞句中的哪個位置,例如把白天鵝說成白天鵝兒,把鷺門市說成鷺門兒市等等。而該兒化的他們常常照樣不兒化,比方把隨便兒說成是隨便,二說成惡,一份兒盒飯說成一份盒飯,聽上去就像一糞盒飯。由於缺乏兒化音的點綴,鷺門人說普通話硬邦邦的好似生地瓜,鷺門人便自嘲說話口音是“地瓜腔”。語言上的差異常常困擾從北方城市金州過來的錢亮亮。錢亮亮眼下就處於這種窘境之中,他連郝冬希的“隨便”是“隨你方便”的意思還是“隨我方便”甚或“隨地大小便”的意思都弄不清楚,只好小心翼翼地進一步請示:“老闆,您說的隨便是什麼意思?是讓我隨便一點還是您隨便熱一點涼一點都沒關係?”

郝冬希看看這個年長的足浴工人,心裡暗暗懷疑他的技能是不是如足浴城老闆說的“壓箱底的高手師傅”,如果真的是高手,應該不會問水熱一點還是溫一點這類屬於足浴工基本常識的問題:“隨便的意思就是該怎麼弄你就怎麼弄啊,不要請示我,按規矩要求辦。”

錢亮亮只好先把水兌好,然後把足浴城裡誰也說不清楚到底有沒有作用的藥袋放進水中,用手試了試水的溫度,挺燙,但是卻還沒有到燙破皮、煮熟肉的程度,便邀請郝冬希把腳丫子伸到水裡試一試。郝冬希經常過來洗腳,自然知道水燙了不可怕,只要忍得住頭一陣,接下來面板適應了水的溫度,就可以享受泡腳的舒服了。郝冬希嘴裡噝噝啦啦地呻吟著,把腳丫子浸到了木桶裡面。

“你們這藥包裡包的到底是什麼藥?”郝冬希踩到了藥包,便隨口問了一句。過去他從來沒有向那些小孩子足浴工提過這個問題,今天足浴城老闆給他介紹錢亮亮是“壓箱底的高手師傅”,所以郝冬希才向他討教這個問題。

錢亮亮哪知道藥包裡包的是什麼東西,他光知道這是足浴城給每個泡腳桶裡放的藥包,據說具有消除疲勞、驅溼祛邪、安神養心、健胃清肺、滋陰壯陽、保肝明目等等等等數不清的神奇作用,便把背過的這些作用給郝冬希絮叨了一遍。郝冬希聽他只說藥效不報藥名,誤以為這藥包裡的貨色是人家的秘方,不能輕易洩露,便也不再追究。反正到這裡洗腳是圖個消除疲勞享受舒服,又不是真的指望他們能治什麼病,如果他們真能治那麼多病,把國家衛生部改成國家足浴部,把全國的醫院都改成足浴城,不是更加利國利民?

郝冬希不再追問,錢亮亮就開始給郝冬希揉起腳來。這是一雙漁民的大腳,五根粗短的腳指頭分叉張開,活像仙人掌上長出來的枝椏。粗糙堅硬的老繭佈滿腳底,腳丫子握在手裡讓他感覺不是在洗腳而是在洗剛從地裡刨出來的大芋頭。他是新手,知道自己的力道掌握得不好,生怕把郝冬希弄疼了招罵,就捧著郝冬希的腳像老太太數雞蛋一樣小心翼翼地搓弄起來。

郝冬希對錢亮亮的足療手法不太適應,覺得不過癮,沒有痛感。注意看了一下錢亮亮的操作方式,看他好像不太賣力氣,就有些不高興:“幹你老,你沒吃飯還是喝多了?”

郝冬希問他是不是沒吃飯,是因為他的手上一點勁道都沒有使出來。問他是不是喝多了,是因為錢亮亮此時面紅耳赤,眼皮也好像拉繩壞了的窗簾,耷拉著掀不起來。

“幹你老”是本地人的口頭語,既可以用來罵人,也可以用來打招呼。這三個字還可以當做鷺門人精神文化層面的標準,使用頻率越高者越草根,使用頻率越低者越精英,最精英的鷺門人,已經徹底告別了這三個字,比方說鷺門各大學裡的教授。剛到鷺門市的時候,錢亮亮對這三個字組成的口頭語很不適應,還因此跟本地人發生過沖突,現在也明白了“幹你老”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