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庭玉的反應卻更令人震駭。地面倒塌之際,他的頭腦裡並沒有考慮自身的福禍安危,眼裡只看到駝背上搖搖欲墜的木箱。彷彿全部的心緒意念都被那裡面的木牘文獻所牽引,已經實現的畢生夢想須臾間化作塵煙,怎麼不教他痛楚欲狂。於是情不自禁發出悲吼:“天哪,我的文物……”便再也顧不上監管旁邊的蘇珊,縱身躍下駱駝,飛快地向前撲去。
異常敏捷的動作讓人幾乎忘記了他的年紀和腿上的殘疾,油然聯想起拼命遊向岸邊的溺水者,或是倉皇逃離火災現場的人,足見在利害攸關的緊急時刻,一個人爆發的潛能簡直不可估量。可惜的是,因為地勢起伏不平,當他伸手抓住一隻木箱,已然不及收腳,身體不由得向前傾倒,壓在了那峰本來有機會脫險的駱駝背上,不堪負重的地層隨即崩塌,四周的流沙洶湧而至。
(二十六)(4)
“趕緊救人!”餘伯寵振臂高喊,發足狂奔,同伴們也紛紛響應。先把力不從心的蘇珊從駝背上拉下,左右攙扶著撤到安全地帶,馬車上的金祥早已面如土色,不做任何反抗便束手就擒。忙亂之間,餘伯寵乘隙回望,看見倫庭玉仍陷入沙坑不可自拔,他奮力揮動手杖,嘴裡發出驚恐的呼叫,但流沙已漸漸從雙膝淹至腰際。
餘伯寵不假思索地衝了過去,俯身臥倒一把攥住手杖的末端,試圖將倫庭玉拽出來。不料倫庭玉的另一隻手已被木箱上的繩索套牢,任憑如何用力都無濟於事,並且隨著駱駝下沉的趨勢越發滑落。卡西列夫和哈爾克見狀相繼仆倒,分別抓住餘伯寵的腳踝,才勉強形成了暫時的穩定。
“伯寵,當心他的手杖———”剛剛獲得自由的蘇珊大聲告誡。
餘伯寵猛然警醒,自己握住的不是普通的手杖,而是一杆子彈上膛的槍管,如果倫庭玉於垂死之際突發歹念,只需輕動手指,就可以多添一個自投羅網的殉葬者。
意識到這一點,再想撒手已經來不及了。事實上餘伯寵並沒有放手,相反不停地竭力拉扯。但讓他觸目驚心的是,倫庭玉的食指果然搭在了另一端的扳機上,像是隨時準備扣動的樣子。餘伯寵的頭腦裡一片空白,卻只能保持一副聽天由命的姿態,暗淡的目光裡流露出幾許傷感與無奈。
倫庭玉的神情也在悄然變化,分不清是懊喪、憤恨還是哀痛,嘴巴開合了幾下,似乎有什麼話說,卻因沙土埋及胸頸而啞口無言。稍過片刻,他的臉上浮現一絲悽楚的笑意,緊握杖柄的手指漸漸鬆開,整個人無聲無息地沒入流沙。
藉助卡西列夫和哈爾克的合力拉拽,餘伯寵猛然向後翻滾,順勢離開了危險的邊緣。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心頭泛起了無可言喻的滋味。倫庭玉縱然逞性妄為,畢竟不是暴戾恣睢的惡魔,否則也不可能主動放棄開槍射擊的機會,但仔細忖度,他最後的寬容與其說是一份慈悲情懷的體現,還不如說是一種偏執古怪的心態使然。無論怎樣,終於可以和魂牽夢縈的珍貴文物永遠在一起了,或許這個時候,他已經不需要更多的人和自己分享。
地裂山崩的場面轉瞬即逝,旁觀者的驚懼和震撼卻遲遲難以平息。餘伯寵茫然四顧,視線正巧和方子介相遇,發現對方的眼神閃爍迷離,雖然沒有交談,但兩人的內心感觸如出一轍,同時想起了不久前勞神苦思的問題,原以為會是一個不解之謎,孰料無情的流沙很快就提供了答案。
餘伯寵再度扼腕興嘆,反覆追憶著事情的來龍去脈,驚奇和惶惑揮之不去。若非斷送於自身的痴狂執拗,倫庭玉的陰謀詭計也許已無可阻止,而一生機關算盡,立志在廣袤沉寂的荒漠間成就輝煌,最終卻免不了被厚重黃沙吞噬的厄運。這樣的結果是陰差陽錯,還是命裡註定?舉目仰望浩瀚無垠的蒼穹,餘伯寵暗自疑問,莫非不為人知的冥冥之中果真孕育著一團堂堂正氣。凝視良久,忽然萌生一種由衷敬服的強烈意念,忍不住就要雙膝跪地,頂禮膜拜。
大約二十天後,隊伍陸續渡過孔雀河,也就意味著度過了荒漠之旅最艱難的階段,而當初目的各異的探險者已到了曲終人散的時候。
結束了徵逐紛擾,遠離了煩惱驚悸,餘伯寵如釋重負之餘,頗有一份身心交瘁的感受。他並不急於繼續趕路,暗地和蘇珊商議,乾脆沿河而下,再次造訪羅布老人吐爾迪,一則看望朋友,二則順便在那間紅柳編織的木屋裡住些日子,每天吃一尾烤魚,喝兩碗沙棗粥,也算是一種悅情養性的享受,相信用不了多長時間,積鬱於胸中的陰霾就會一掃而空。
吐爾迪簡陋的木屋曾經給蘇珊留下過深刻的回憶,當即心馳神往,含笑應允。大家得知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