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較你當年不跟我去新加坡?”她不依不饒的盯著我,嗓音聽上去越來越啞,“只要你那個時候肯說一句好,只要你肯點個頭,我說什麼都會去做那個親子鑑定………”
“我早就告訴過你了,”我慢慢的說,“不管那個鑑定的結果是怎樣的,不管你是不是大伯的女兒,都一樣,在我心裡你我永遠都是姐弟,在這個家裡我們也必須永遠做姐弟,我永遠都不可能忘了你是我姐姐,這跟血緣不血緣的根本無關,你不懂嗎?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你爸爸說了這麼多年你是個野孩子,可是從來都沒真的帶你去做過鑑定?為什麼你媽媽一口咬定你是這個家的孩子不許你去鑑定?因為結果一旦證明了你真的和這個家沒有關係,他們倆就完蛋了,你知道什麼叫完蛋嗎?還有你自己,若是你真的那麼想知道結果,偷你爸爸一點頭髮根本不難,可是你一直都沒有去做,為什麼?其實你也害怕知道答案,你為什麼不敢承認?”
“我想殺了你。”她簡短的打斷我,“我狠你這副什麼都知道的樣子。是。我也害怕知道。可是我也一樣半信半疑了這麼多年,就允許自己半信半疑的存了這麼多年的幻想——這筆帳,我又該去找誰算?”
“我可以為了你做任何事情,你要我說多少遍你才能明白?”
她悽楚的長嘆了一口氣,突然笑了一下:“為了我做任何事情?你好大的口氣哦,那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嗎?西決,你怎麼可以眼睜睜的看著我吃這麼多的苦呀。”
我緊緊的抱住她,我聽見我的身體裡颳起一陣狂風,它尖銳的呼嘯著,穿透了我的身體,穿透了我的視覺跟聽覺,那就是歲月吧,我知道的,那一定是多年來,瘋狂的沉澱在我身體裡的歲月。
她對我笑著說:“你比我小三歲,所以這碗羊肉湯我讓你先喝三口,記住了,只能三口,剩下你就要和我平分了。”我默不作聲的拿起湯匙,默不作聲的盛起來所有碧綠的芫荽。我不準備讓她知道我看出了她的軌跡——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從那麼多年起,我就什麼都不準備讓她知道。
那是哪一年?是我們剛剛長大的時候麼?我只記得那天下著很大很大的雨,電閃雷鳴的窗外讓我覺得天和地在合作醞釀一個陰謀,她的長髮染成紫色的,鬈曲著散下來就像是神話裡的水妖,那一天她對我說:“和我去新加坡吧。”我不知道新加坡究竟是個怎麼樣的地方,我只知道那是遠方,我只知道我面前的這個女人不過是需要抓住一點永遠也不可能得到的東西,藉著追逐所有的“不可能”來活下去,燃燒著所有絕望的希望來活下去。
我們其實為彼此而生。所以上天安排我們成為親人,不允許我們是別的關係,這和血緣根本無關,她不會懂,她永遠不可能像我一樣洞悉很多事情的秘密。她太任性,太自私,太糊塗。太莽撞。她其實是因為這所有的任性自私糊塗莽撞才美麗妖嬈的。所以我才必須為了她在這艱辛的人世間赴湯蹈火。因為我別無選擇,因為她值得有人為了她這麼做。
“西決?”她的聲音似乎來自我的胸膛,“叫我。”
“姐姐。”
“叫我。”她抬起頭,看著我,目不轉睛。
“姐。”
“叫我。”
“東霓。”
“你知道嗎?”她的笑容美麗絕倫,像是在燦爛的豔陽下那樣閃閃發亮,“你哭了。”
這就是我的秘密。這就是我藏的最深的秘密,我曾經把它埋在某個歲月深處的荒冢,然後我以它為起點開始拼命的往前跑,拼命的跑,我不知道我跑了多久,反正那因為奔跑而帶起來的急速的風聲已經永遠的存在於我的夢境裡,和我的靈魂相依為命,我一閉上眼睛就能聽到它們。但是有一天我突然覺察到,我沿著它狂奔的這條路,是環形的。
我想,最初那個名叫麥哲倫的傢伙真是可憐,他航行了那麼久,他本想去一個無邊無際的遠方,可是他發現所能到達的最遠的距離原來就是最初的地方,所以他寫了一本書告訴世人我們生活的地球是圓形的,只不過是為了遏制絕望。
從陽臺上回到屋裡的時候我才發現,鄭成功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他居然沒有哭,安靜的呆在嬰兒床裡,臉衝著落地窗的方向。
“你能保守秘密,對吧?”我在心裡這樣問他。
他胸有成竹的看著我,啃著他的小拳頭。
第十二回 我迷戀北方
2007年的最後一天,我們知道大伯死了,不過一切發生地都很平靜,他就像我們的爺爺一樣,死於睡夢中。我不知道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