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心裡真正想說的是,你還算是有良心。還有就是,我不管你是不是在騙我,是不是企圖這樣一點一點的感動我好讓我和你妥協——你說聽到我沒事你就可以放心,此時,此刻,我願意當真。
幾個小時之後我才知道,原來我們龍城經歷的那場小小的震盪,和真正的劫難相比,根本就微不足道。也不知道千里之外,有多少人和我一樣,在一秒鐘之內,只不過是感覺到突如其來的眩暈而已,然後黑暗就此降臨,再也沒機會知道自己其實很健康,根本沒有生病。我們夠幸運的人,整日目睹諸如此類的畫面:毀滅、廢墟、鮮血殘肢、哀號哭泣、流離失所,以及一些原本平凡,在某個瞬間蛻變為聖徒,用自己的命去換別人生存的人們……那段時間,三叔和三嬸回家的日子總是很早,就連小叔一家也幾乎天天在晚餐的時間過來報到,南音也不肯回去學校住宿舍了——是那些鋪天蓋地的關於災難的畫面讓我們所有人開始眷戀這種聚集了全家人的晚餐,我們能清晰地聽見他們說話的聲音;能彼此偷偷地抱怨一句今天的菜似乎鹹了點兒——當然是要在三嬸不在飯桌上的時候,她每天都迫不及待地坐在客廳裡的電視前面;這樣我們就能夠確認我們大家都還活著,原來整個家裡,每一個人都活著,有時候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在這種時候,我偶爾會想起鄭巖。其實在大地震那天夜裡,我夢見他了。在我的夢裡他是以他年輕時候的樣子出場的,謝天謝地,不是後來癱瘓了以後那副巨型爬蟲的模樣——你總算發了慈悲,我在心裡輕輕地笑,沒有以那副樣子光臨我的睡夢來噁心我,你用了那麼多年的時間來噁心我,那恐怕是你失敗的一生唯一做成功的事情。不過你打錯了算盤,我不是我媽,那麼容易就陪著你一起墮落——你還總是折磨她,你都不知道她才是這個世上唯一一個不會瞧不起你的人。
龍城振盪的那個瞬間,我媽正在遙遠的舅舅家裡一邊開心地打麻將,一邊教我那個惡毒的舅媽怎麼整治她的兒媳婦——完全不知道發生了多大的事情,這很好。
人數增多的關係,家裡的晚飯選單又變成了三嬸的一件大事情。有一天我看見,她耗費好幾個小時來煲小小的一砂鍋湯——那是西決的御用,除了雪碧這個未成年人,我們旁人是沒可能分享的。因為西決去獻了血,這在三嬸看來,必須用一週的時間好好補一下,馬虎不得。可是因為這鍋太子的湯,只剩下一個火來做大家的晚餐,顯然是不夠的。於是三嬸又十萬火急地把那間新開的離我們家最近的餐館的外賣叫了來,我順手記了他們的電話——南音你看到了,這就是過日子的經驗,任何時候都得準備應付突發的狀況。
南音應著,“知道了。”看著這個幾天裡變得異常甜蜜和乖巧的南音,我心裡總是有種沒法和任何人訴說的歉意。我怎麼也忘不了那一天,我想也沒想就對西決說:“不準再進去,萬一房子真的塌了怎麼辦。”若是那天,8。0級地震真的發生在我們龍城呢?我豈不是那麼輕易地就在西決和南音之間做了毫不猶豫的選擇?任何在心裡的辯白、解釋、自圓其說都是沒用的。我只能用力地甩甩頭,笑著對南音說:“兔子,週末跟我逛街好不好?你看上什麼東西,都算我的。”她渾然不覺地故作懂事狀,“不要啦,姐,你的店還沒開始賺錢呢,你得省一點兒呀。”客廳裡模糊地傳來三嬸和來送外賣的小男孩的對話聲:“小夥子,你是哪裡人 ?'…'”“四川。”那個聲音很靦腆,有點兒不知所措,一聽就知道是個剛剛出來打工的雛兒。“那你們家裡人不要緊吧?”這次是三叔、三嬸還有小叔異口同聲的聲音。“沒事的,我家那個地方不算災區,村裡有人家裡的圍牆塌了砸死了豬,不過我家還好。”“那就好了,”三嬸輕鬆地笑:“拿著,這是飯錢,這個是送給你的,你辛苦了。”“不要,阿姨”那個孩子緊張地聲音都變了調,“這不行的。”“有什麼不行,你自己收好,千萬別給你們老闆看到了沒收走,這是阿姨給你的……”
西決微微一笑,“看見沒?你就是三嬸眼裡的那種刻薄老闆。”“滾。”我衝他翻白眼。南音坐在西決身邊,隨意攤開一份剛剛送來的《龍城晚報》,突然笑著尖叫一聲:“哎呀,姐,你看你看,有個女的因為地震的時候老公先跑出屋子沒有管她,要離婚了——”“做得好,”我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這種男人全都該被閹了當太監。”南音開心地大笑,西決又皺起了眉,“我拜託你,說話嘴巴乾淨一點兒就那麼難麼?”緊接著南音再度尖叫了一聲:“哎呀,原來這篇報道是江薏姐姐寫的!還寫了這麼長呢——”南音託著腮想了想,“對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