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之間,一名御林軍匆匆而來,將銅管的信封交給蕭巋。蕭巋一臉緊張地接過開啟,極快地閱畢,如繃緊的弓弦似的站在那裡不動,臉色沉鬱帶著肅殺。
若有所思的蕭灝微微震了震,不由得問道:“怎麼了?”
蕭巋狠狠地轉向蕭灝,攥著信函,越攥越緊,似要捏碎一般。
“為什麼要殺大哥?為什麼要殺大哥?”他咬著牙只是問同樣的話。
蕭灝陡然吃驚,笨拙地問:“大哥他……”
“鄭渭半路殺了大哥!”蕭巋將信函摔到蕭灝身上,嘶吼道,“別說你不知道!大哥罪不當誅,他慘遭流放已夠可憐,為什麼不給他生的機會?”
蕭灝彎下身,慢慢拾起信函,死盯著裡面的內容,最後閉上眼:“舅舅執意要殺,說要斬草除根,不能讓穆氏有死灰復燃的機會……”
“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去阻攔?”蕭巋紅了眼睛,不斷地衝著蕭灝吼叫,“他也是你大哥啊!”
“我也難過!可是,舅舅重兵在手,權責一體,連父皇都信任他、倚靠他,做這種奪情悖理之事,我有什麼辦法?”蕭灝顫抖道。
“滾!滾!你不是我的四弟!”
悲憤交加,蕭巋全身都在抖,他發狂地拽住蕭灝的衣襟,大力撕扯著。蕭灝一個趔趄幾乎摔倒,好容易掙脫掉,喘息了半天,才掉頭獨自離開。
當四周死寂下來,蕭巋頹然坐在雪地上,眼中透著淚光,任憑雪花掉落在臉上、身上。最終,他長長地嘶啞出聲,將頭埋在臂彎裡,孩子一樣嗚咽起來。
蕭巋一夜無眠。
翌日清晨,大雪還在下,地面積了厚厚的雪,蕭巋深一腳淺一腳地進了蓉妃的雯荇殿。
蓉妃愁容滿面地坐在綺窗旁望著眼前的雪景,看到他一早過來,自是吃驚:“這麼早?可去了你父皇那裡?”
蕭巋輕輕應了一聲,兀自坐在鋪著紫絳鋪墊的毯椅上,臉上苦惱萬分:“父皇時好時壞,根本沒有力氣離榻。而朝局並不明朗,去了一個穆氏,又來了一個鄭渭。大哥命喪鄭渭手中,孩兒卻無能為力,實在是窩囊!”
蓉妃也是憂心忡忡道:“沈大人昨日來過,也為此大為生氣。他說,鄭渭趁這次平亂,部署五千鐵騎常駐江陵城,其用意雖不甚清楚,但朝野流言絕非無中生有,巋兒你一定要謹慎把握。”
蕭巋眼中冒火,慨然道:“若得一朝親政,我必奪鄭渭的權力,替大哥報仇!”
“你父皇太倚重鄭渭了!鄭渭虎符在手,氣勢猖狂,一旦作亂髮難,後患無窮。巋兒,如今你已長大。遠觀大梁國朝局,唯沈大人可撐持大局,巋兒不能再疏遠他了,需與他同心同道才是。”蓉妃提醒道。
蕭巋良久默然,微微苦笑了一聲:“我知道。沈不遇與鄭渭,表面上同心協力,實際上相峙激烈。這次遠征,我幾乎用完了父皇的全部兵馬。與北周的關係,我只和楊堅有交情,遠不如鄭渭那般與北周來往密切。母妃,以後的艱難可想而知,孩兒不願意身邊的親人再受到傷害。”
蓉妃沒想到蕭巋如此坦然陳述,感動得淚光瑩瑩,不禁伸手攬了兒子的頭入懷。蕭巋靜默著,良久,蓉妃下意識地舉手撫摸兒子的面頰,竟是一行溼漉的淚。
心疼得抽了口氣,蓉妃細細地看著兒子,好一刻,才哽咽道:“盼著我們母子間這樣說話,明明不過十來年的光景,我卻像盼了一輩子。母妃生下你,不得不讓你處在宮廷權益的角逐之中,如今你功名霸業未成,又要捲入血雨腥風。巋兒,無論到了怎樣的境地,母妃毫無條件地愛你、護你……這世間肯為你犧牲的人不多,你遇到了,便要珍惜啊!”
母子倆相擁無言,此處無聲勝有聲,有積雪被風撩到綺窗,遇熱溫徐凝成水,滴滴答答地淌了下來。
蕭巋面上掠過一道傷懷,悵然地望著窗戶,聲音放得極為平緩,似是自言自語:“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就是坐在這裡,閃著精靈般的眼眸,笑靨很青澀。她向我請安,我沒有理她……回去的時候,我又偏偏故意落在後面,看著她惶急躲閃的樣子,心裡很開心……”
“你是說休休?”
蓉妃見兒子不答,抹了抹眼淚,嘆息道:“那時你們畢竟都年少,也不能怪你。算了,都成親了,就讓她過她的小日子吧。”
“可我真的做錯了……”蕭巋沙啞著聲音,再次將頭深深埋了下去。
“巋兒,母妃終於明白你眼裡為何這麼憂傷了。可是,事已至此,已經不能改變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