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她本是極倔強的人,即使有求於人,也是言語帶刺。可這番話卻是極為不受用的,她聽著不舒服。休休皺眉道:“我如今是儲夫人,離開江陵回老家,也是踐行婦道,與別人有甚關係?”
“呵呵,想過清心寡慾的日子嗎?說得直白點,就是想給自己樹貞節牌坊。”秋月冷笑,又說,“我是很笨的人,腦子沒有什麼廉恥孝悌,只有忠信兩字。為了自己喜歡的人,明知道不能做也不得不去做,即使送了性命,我也會不顧一切去做。”
休休聽罷心頭如受撞擊,眼角一抽,表面淡然道:“我比不上秋月姐姐,自然做不到。”
然後她便不再說什麼,提著包袱想告辭而出。
秋月愣了愣,閃身攔住了休休。休休咬牙不去理會,幾個躲閃下來,秋月突然直直地跪在了她面前。
一瞬間,休休氣息一窒,愣道:“你究竟要我做什麼?”
“回去殿下身邊,幫他……只有你能幫他……”
話說到這裡,秋月眼裡漾起憫惻的波,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休休放下包袱,想攙扶起秋月,緩了口氣才說:“是殿下讓你來的?”
“不是,是我私自主張求你。現在殿下正處在危難之中,人人都想迫害他,不讓他即位。殿下不來找你,是不想讓你無辜受牽連。你幾乎很難想象,堂堂的梁國太子,每天像孩子似的向我詢問你和他之間的事,將回憶一點一滴拼湊起來。每次哪怕是想起一絲絲,他也會雀躍歡呼。在我的記憶裡就沒見到他為了一個女子如此認真過!休休小姐,以前我也有對不起你的地方,為了殿下,為了他這份痴情,聽我一句勸,別走,幫幫他。”
聽著秋月的敘述,休休心裡波濤洶湧,但還是死死壓抑著,緩緩道:“承蒙秋月姐姐看得起,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如今我只是個寡婦,活著除了恪守孝道、婦道,再沒有一點其他的價值。天際哥為我而死,這遭血案至今未破,他在天之靈不得安寧……我的婆婆沒有了唯一的兒子,她就不再要我這個媳婦……還有我的娘,即便自幼她從沒抱過我、愛過我,可畢竟是我的親孃。她們是最孤苦無助的人。我要去面對她們,隨便她們打也好,罵也好,這是既定的命……”
她心裡一痛,淚珠撲簌簌地滾落。她猛地推開秋月,幾乎是踉踉蹌蹌地邁出晗園大門,將行裝扔進等候在外的馬車內,自己上了車,揮手示意車伕起程。
秋月掙扎著站起來,追到門外,朝車內哭喊道:“即使不回到殿下身邊,你在江陵對他也是一種安慰,多少給他一點力量。你這樣不聲不響地走了,你讓殿下怎麼辦?”
休休什麼都顧不得,一個勁地催促車伕揚鞭快走。車子輕輕晃動,很快駛入清幽僻巷。從簾內望去,秋月的身影越變越小,她的聲音彷彿都是極遙遠的,再也聽不到了。
馬車不多久到了南城門,大道車馬如流,熱鬧如常。把守的北周重兵巍然不動,罩甲銀片在川流不息的行人之間粼粼閃閃。
休休有點恍惚,想起經歷過的漫漫往事。日月星辰週而復始,國事交替不斷,蕭巋都登上了儲君位,江陵的城牆上何時才能不再飛揚北周的龍虎旗纛?
出了城門天地變得開闊,眼前虛嵐浮翠,山色格外明淨。芳草萋萋,彷彿綠到天涯。蝴蝶翩飛又成團,閒雲與高鳥齊飛。燕子呢喃,偶爾掠過小河,用尾尖沾了一下水面,波紋一圈圈地盪漾開去。一陣清涼的微風習習吹過,襲來陣陣芬芳。
她忽聞得後面急促有力的馬蹄聲,聲音漸近漸緊,不多久便到馬車的側邊。休休緩緩轉頭,就看見蕭巋騎馬並行,披袍衣袂在風中亂飛,好似一張吃飽了風的帆。他那清澈得一望透底的眼,只是靜靜端視前方,帶著一種磐石般無轉移的神色。
彷彿被突然出現的人灼傷了眼睛,休休慌忙垂下眼,聲音有些微的顫抖。
“你來幹什麼?”
“為什麼不辭而別?”他問。
她知道一定是秋月向他稟告此事,無須再解釋,她橫著心道:“殿下找的是以前的休休,可我已經不是。我還是回到老家好,這輩子就這樣淡淡走向盡頭。”
“以前的休休,我已經記起。現在的休休,更值得我去愛。我的心向你坦誠,你為何還死死封閉?”他大聲道。
休休看著蕭巋,他認真的表情袒露無遺,看上去春水無痕般純淨,卻將所有的感傷酸楚,滴入心湖,讓她忽覺一陣陣地痛。
“我心無著落。”她很想哭。
他望著她,向她伸出手:“來我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