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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水郭之間,異國風情一點點向莊周顯露出來。楚國之殷,殷于山水;楚國之靈,亦靈于山水。山重水複,柳暗花明,楚國的風神氣質就蘊涵在變化無窮、絢爛多姿的自然勝景中。莊周每天向著觸眼皆新的風光進發,心中始終充滿剋制不住的激動。一路上走走停停,或一棹而百里疾,或數日縈留於一地;經過了無數村落城邑,閱識了無數森林湖泊;見到了真正的楚人,聽慣了陌生的楚語,交了一些楚人朋友,知道了許多美麗動人的傳說故事。春暖花開時節,他來到了洞庭南部的沅湘一帶。
沅湘之間,池澤遍佈,溪流如織,林木茂盛,花草鮮灼,到處洋溢著熱烈的生機。這個地區土地廣大,人煙稀少,零零星星的村落點綴在閃光的河汊之間,人們多以捕魚、打獵、耕種、織布為生,各自營謀,很少互相往來。山川秀麗,物產豐富,只要勤苦勞動就可以豐衣足食,因此這裡的百姓們顯得樂觀開朗、精神飽滿。山青水秀,養育了熱情奔放、想象奇特、能歌善舞的楚地子民。不論是田夫野老、織婦村姑,還是荒陬蠻民,都能即事而歌,即興而舞,天真爛漫,無拘無束。阡陌間,水泊上,不時可聽到宛轉清亮的歌聲;村落裡,曠野上,不時可看到狂歡喧鬧的場面。楚人的不遵教化、行止無端,莊周親眼看到了;楚人的粗俗無禮、率爾任性,莊周親自感受到了。
這就是他千里迢迢溯遠從之的生活,比他預想的更為充實、豐富、多姿多彩,更發乎自然本性的生活。在此之前,他沒有見過大地呈現出如此迷人的面貌;在此之前,他沒有想到萬物竟會勃發出如此強烈的生趣;在此之前,他也從未經驗過象楚人這樣完整地儲存著人之為人的原初天性的塵世生活。這一切對於他的靈魂深處有什麼影響,他一時還難以覺察。從他內心的變化來說,在深深的震驚之後,喜悅與親切的激情很快噴湧而出,象洞庭湖水一樣注滿了他的心胸。他覺得自己象一條擱淺的魚兒,重新回到了波渺水清的大湖。魚兒的至樂就在水中啊,如今他得到了自己的至樂。
從此,沅湘之間就多了一個瘋瘋癲癲的中原人。水之湄,河之洲,蘭之階,無處不有他的身影和足跡。浣紗的織女見過他。盪舟的漁夫見過他,狩獵的山民見過他。這個中原人好怪呀,他跟別的中原人可不一樣,他衣冠不整,舉止無狀;他對花微笑,望雲出神,事事好奇,稚氣十足;他雖然來自中原,卻喜歡用結結巴巴的楚語與本地人交談,他性情隨和,忠厚誠實,不象中原來的商人那樣勢利,也不象中原來的大官兒那樣偽善嚴肅。他呀,他可真是一個奇怪的中原人。
熱情的楚人先是疑惑地打量他,很快他們就喜歡上了他,丟掉戒心與他聊天、玩耍、做朋友,拉他到他們家做貴客,用豐盛的家餐招待他,還邀他參加他們賽龍舟、祭神靈,比武狩獵、野外對歌等等熱鬧有趣的民間娛樂活動。在與他們親密無間的交往過程中,莊周瞭解了大量沅湘之間的民情風俗,對楚人的民族性格和文化習慣也有了越來越深的體會。
楚地的風俗,與中原大不相同,如楚人確信自己是日神與火神的後裔,日、火色赤,所以楚人崇尚赤色,進而發展到喜愛所有鮮豔濃烈的色彩,他們的袍衣裙袖,絲錦織品和各種手工藝品,都用各種豔麗的色彩精心裝飾,絢爛佳妙,美不勝收。莊周起初看到一些精緻的手工藝品,總要喜不自勝地將它們收藏進自己的行囊,後來才發現這樣的小玩意兒太多了,只好放棄了繼續收藏的念頭。另外,由於日出東方,所以楚人以東向為尊,而不象中原人以南向為尊,中原以右為尊,楚人卻以左為尊。制俗方面的差別,無論鉅細,都是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中逐漸形成的,其中有社會制度的原因,也有地理環境的深刻影響。莊周來楚之前,一直弄不清楚楚國人很崇拜的鳳是種什麼神物;來了之後,發現許多楚人儘管言鳳必神色恭敬而自豪,卻也說不明白這鳳究竟是怎麼回事(也許他們怕褻瀆神鳥而不願說破)。直到有一天他在高崗的草棵中看到一隻花色斑斕、神氣活現的雉雞,才恍然大悟地大笑起來:原來那鳳鳥就是從這咕咕亂叫的雉雞身上脫胎而來的啊!聯想起中原自古以來敬若神明的龍,也不過是先祖們將地上的飛禽走獸強拉硬扯嫁接而成,莊周不禁對這種族類不同而心意暗通的現象暗自稱奇,同時欽服於楚人的想象能力和聰明才智。周人有龍而楚人有鳳,楚地尊鳳貶龍。莊周看到有些雕刻在青銅器皿和手工藝品上的畫面,鳳翅高揚抽撻龍脊,痛得矯龍嗷嗷號叫。
楚國立國既晚,楚族脫離原始矇昧生活的時間也不久遠,他們固有的文化甚為貧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