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只有三間茅屋,而且到處堆放著葛草、葛麻,還有織好的屨,實在無法容納他這十多人的隊伍。但是,他又極想與莊周聊上幾天,捨不得就這樣匆忙地離去。於是,他對眾門客說:
“你們先回睢陽去吧,十日之後,再來接我。”
眾門客便駕起馬車,離開村莊,返回睢陽去了。
進得屋來,惠施指著葛屨對莊周說:“生意不錯吧!”
莊周答道:“尚能維持溫飽。”
惠施開玩笑道:“你這個人也真有意思。當年寫信讓我保薦你當漆園吏,雖然說是迫於生計,我總以為你走上了正路。沒想到你當了幾年又扔下不幹了。這倒好,做起葛屨生意來了。真是變化無常啊!”
莊周一邊洗魚,一邊說:
“善變不是壞事,而是好事。順應時勢,趨時而動,才是聖人之智。孔子就是善變的。”
“孔子如何善變?”
“孔子活了六十歲,自從他懂事以來,他每年的思想都在變化。始而是者,卒而非之;始而非者,卒而是之。誰能說上他的思想究竟是什麼?”
“孔子善於思考,總是針對當時的政治情況而提出相對的策略,與你的變化不同。”
“孔子到晚年的時候完全拋棄了這一套,而過著任其性命之情的生活,只不過他的這些言行沒有被記載下來。”
“那你如何知之?”
“知之於不知。”
惠施笑著搖了搖頭,說:“你啊,總是改不了杜撰故事的毛病。”
言談之間,魚已經燉好了。藺且打葛草也剛剛回到家中。
莊周互相介紹之後,風趣地說:
“藺且,你還欠惠相爺五十兩銀子哩!”
惠施不解地問:“此話怎講?”
藺且笑著說:“吾師當年進相府,就是由我押送而去的,我得了您五十兩賞銀。”
惠施拍了拍腦門,哈哈大笑著說:
“有這麼回事!有這麼回事!當初可真是有意思,沒想到數十年之後,我們三人還能在此地相聚啊!”
第二天,莊周陪著惠施轉了許多他們少年時代遊玩過的地方,二人都感慨頗深。惠施感慨的是,當年志向多麼遠大,而現在年近六旬,還沒有實現自己的願望,覺得時光易逝,事業難成。莊周感慨的是,自然永恆,人壽有限,而自己的生命已過大半,還沒有完全做到超越一切,無拘無束的境界。惠施想的是,何時才能返回魏國,重振旗鼓,再展宏圖,而莊周想的卻是,怎樣才能忘我忘物,忘是忘非,永遠與天地精神合為一體。
莊周力圖說服惠施忘記過去的一切是非好惡,退出政治,回到蒙邑來,而惠施卻固持己見,欲以有生之年,為天下做些好事。於是,兩人發生了口角。惠施說:
“莊兄,你以前也是一個挺熱情的人,你曾經在大路上攔住押解罪犯的軍官跟人家強辯,怎麼現在越來越變得冷酷無情了?”
“是的,經過幾十年的人世滄桑,我原先的那些熱情完全被凍成了冰塊。冷眼看世,冷腸待世,是我的處世哲學。”莊周回答說。
“難道說,作為一個人,能沒有感情嗎?”惠施質問道。
“正是,作為一個真人,就應該泯滅感情。”
“沒有感情,還能叫做人嗎?人與動物、植物的區別就在於人有感情啊!”
“天道賦予我人的生命與形體,怎麼能說不是人呢?”
“既然叫做人,怎麼能沒有感情呢?”
“你所說的那種情,不是我所說的情。我所說的情,並不是人之所以為人的那種自然天性,而是指是非好惡之情。因此,我所說的無情,是指不要因為得失禍福,是非好惡而從內部傷害了自己的身體,完全聽憑自然,而不要想著憑藉身外之物來人為地增益自己的性命。”
“不用外物來增益自己,怎麼能保持自己的身體呢?”
“天道賦予你人的生命與形體,你只要任其自然地發展就行了,不要因為是非好惡之情而損害它。而你現在,又要與政治上的敵人鬥爭,又要與天下之辯者辯論,勞精傷神,無益於性命。你看,你五十多歲的人,就已兩鬢霜白,面帶灰氣。天道賦予你人的形體,你卻為了堅白同異之辯與合縱連衡之分而消耗了他。你對得起天道嗎?”
惠施聽後,到水邊照了照自己的容貌,確實顯得與實際年齡不符,象個六十多歲的人。但是,要做到無情,對於世事無動於衷,這怎麼可能呀!於是,他對莊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