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在稍遠的地方靜靜站著,馬匹輕輕搖頭,發出細微不可聞的呼吸聲。空氣裡,有雪珠簌簌清響,入夜的嚴寒,將所有的聲音都靜靜吞噬了。
八阿哥像看個怪物一樣瞪著胤禛!
他張著嘴,想說話,卻發不出聲,良久,突然用力甩頭:“不可能!這不可能!”
胤禛也不煩躁,也不發怒,他繼續用平淡的聲音道:“你還記得,上一次你在御花園的桂樹底下問我,雍正何時到京城來找你,我當時是怎麼回答你的?”
八阿哥呆呆看著胤禛,他在混亂不堪的思緒裡,一點點搜尋到了回答。
上一次,他問起“雍正”這個人,是在去年的八月十五。
他偷偷從宮中的酒宴撤離,趁著老頭子疲倦瞌睡,拉了胤禛去御花園,倆人揹著奴才,找了個僻靜無人的地方賞桂花,那次,八阿哥再度忍不住問起胤禛,這個“據說”是他朋友的“雍正”到底何時才能來京城。
他還清楚地記得,胤禛當時的回答是:一年零三個月差兩天。
當時八阿哥還嘲笑他,為什麼能知道得這麼仔細?連“差兩天”這麼精細的資料都能推算出來,莫不是信口胡謅?
現在再想起來,去年八月十五到此刻的十一月十三日,不正好是一年零三個月差兩天麼!
那一瞬,八阿哥的臉色猶如見了活鬼!
他想說你怎麼可能知道?!他想大叫,說你怎麼知道皇阿瑪在今天嚥氣?你莫不是弒君篡位?!
但那是不可能的,八阿哥同時也明白,暢春園清溪書屋裡裡外外那麼多人,那麼多阿哥的耳目,那麼多太醫,胤禛絕無可能在這麼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弒君……就算康熙真的是他殺的,他怎麼可能在一年之前就算準了今天要下手?
不,何止是一年前?八阿哥是在十年前就提到了這個“雍正”。
人怎麼可能未卜先知?!
胤禛垂下眼簾,他又輕輕重複了一遍:“我沒有挖坑給你跳,老八,我也沒有說謊,我一句謊言都沒有說過。我說的,都是真的。”
他說完這話,也不再去看八阿哥的反應,轉身走了。
此刻回到家中,躺在床上,胤禛翻來覆去睡不著。並不是為的即將到來的登基,卻是為八阿哥那種激動至極的神色。
他有一種悲哀的預感,八阿哥不會再搭理他了。哪怕他將一切榮譽和信任給他,封他親王,甚至任命他為總理大臣,也是無濟於事了。
……從今往後,就連八阿哥也不會再聽他說話了。
康熙龍馭上賓,定的新君是四阿哥胤禛,於是跟著胤禛一道,各色人等皆雞犬升天,隆科多、年羹堯之類的自不必提,就連高無庸這些身邊的下人,一個個臉色也全然不似當初那麼謹慎小心,就都喜形於色了。
王府上下,歡欣鼓舞,就連斯傑潘都打趣胤禛,說他成日蹲在屋子裡看著房梁發呆,“難道王爺是捨不得這屋子?”
雍王府自然也不能再住下去,“國不可一日無君”,收拾收拾,一大家子就搬進了紫禁城。一面是老皇帝的喪禮,一面是新君登基,胤禛忙得團團轉,雖然有胤祥和斯傑潘幫著他,胤禛還是累得夠嗆。
以至於,登基前一晚,他竟發起低燒來,這可把大家都嚇壞了,胤祥趕緊去找了太醫熬藥,斯傑潘又勸胤禛先把手頭事宜都停下來,今晚儘早歇著,養精蓄銳應對明日大典。
“萬歲爺明天,可就成了真正的萬歲爺了。”斯傑潘笑眯眯地說。
胤禛很不習慣他稱呼自己萬歲爺,他希望斯傑潘還能像以前那樣稱呼他四爺,甚或乾脆直呼其名那就更好。
但他明白,那是現在的斯傑潘打死都幹不出來的事。
那晚,胤禛在迷迷糊糊的低燒中,做了個非常奇怪的夢。
夢裡,他也在發低燒,咳嗽,但仍舊在工作——不是在處理登基的準備,而是坐在江霖的辦公室裡,一幀一幀修改著ppt。
他覺得累,眼前泛花,ppt好像永遠都修改不完,滑鼠點來點去,字號就是調不準。他使勁揉眼睛,也還是看不清圖片。但是他沒做多久就被攔下來了,總監叫他停止加班,趕緊回家休息,又親手拿了片暖寶寶,讓他貼在腰上,因為天太冷了。
胤禛關上電腦,拿起包的時候想,還是江霖的人對他好,皇阿瑪當年都沒這麼疼他呢。
恍惚間回到家,進電梯時,胤禛聽見有人喊他“萬歲爺”,他一回頭,卻是快遞員打扮的安德烈,安德烈看見他,二話不說塞過來一個快遞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