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源帝顯然沒有想到皇后會反駁他,微微一怔,下意識地去看太后的神情,太后低下頭,衝著那襁褓之中還什麼都不懂的嬰兒笑著道:“給皇后抱著也行,方才綽華不是已經送了她擋煞氣的匕首,還能夠怕了什麼。”
皇后的眼角明顯跳了一下,自然而然地俯下身,將襁褓從太后懷中接了過來,她說的沒錯,大概是前些日子鍛鍊過,皇后抱起小公主的姿勢有模有樣的,嘴角彎一彎,帶著點咪咪的笑,那個笑容沒有摻了半分的假,真的不能再真了。
“皇上有了這個小的,難道說大的那個就不管了?”太后手中空了,嘴裡就不愛得空,“這是要緊的日子,妹妹過滿月,做哥哥的就能不到場,他都多大了,還成天惦記著玩樂,皇上怎麼也不多看管著他些。”
“看管了,前幾日他犯了錯,兒子將他禁足起來,不讓他再出來,當日懲處的時候就說過,便是天大的事情都容不得他跨出房門,既然已經說了重話,寡人不會收回成命的,這個妹妹的滿月宴,他不來也罷。”明源帝一語提及重光,臉色都沉了,“母親的話是不錯,以前是兒子沒有盡心,才容得他成了那樣不成器的性子,如今他已經滿了十六,再不下點狠心,以後怕是還要出更大的岔子,別說是承繼大權,便是要照顧弟妹,怕是都很難了。”
太后聽皇上沒有要瞞著自己的意思,大臀下是如今她唯一的孫子,不愛是一回事情,被鎖了關在屋中,每天都給一點點吃食懲處,那是另一回事情,太后也不是不識眼色的,見皇上已經明顯是憋了怒氣的,當然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還咄咄逼人的,當下順著他的意思點了點頭道:“皇上能夠為重光操這份心,哀家倒是放心了。”
明源帝的嘴角一抿,算是將這個話題給徹底先完結了,他站著的姿勢很穩重,腰背挺得筆直,一雙黑眸看著稍遠處的地方,稍許移動,坐在下首的嬪妃都覺得皇上好似在看著自己,一個一個都羞答答地低下頭去。
汝月所坐的位子已經離得遠了,更何況身邊還有位方夫人好端端的坐著,她就沒必要裝那樣的嬌羞狀,皇上其實也不愛看,她是在等著柳貴妃出來,老太醫的那些話,一直在心裡頭折磨著她,只要是空閒下來,總會忍不住往那些地方想,越想還越覺得糟心。
一陣清脆的環佩聲由遠而近,素荷先走出來,一隻瘦的不像話的手,正搭在素荷的肩膀上,骨節十分凸出,感覺這隻手的主人一定也是瘦的皮包骨頭一樣,等素荷稍微往旁邊讓一讓,柳貴妃終於是現了身。
汝月很清楚地聽到身邊有吸氣聲,吸冷氣,也不知是容妃還是麗嬪她們,大概是沒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生完孩子也不過才滿一個月的光景,柳貴妃居然變成眼前這個樣子,瘦的兩頰深深地凹陷下去,將一雙千嬌百媚的臉孔,折騰得只剩下一雙看著過大的眼睛,焦距還是木知木覺的,看人的時候,總覺得不對付。
不知是誰給柳貴妃選的宮裙,今天算是她的喜日子,選了水粉色是不錯,但是那樣蒼白憔悴的面容,讓嬌嫩的水粉一襯托,更加像是久病未愈的,旁人生個孩子總是多少能夠胖一些,柳貴妃生的彷彿不止是個孩子,她將屬於自己的容貌,氣質,豔麗的外表統統都跟著一起排出了體外,覆水再難收。
等柳貴妃很是吃力地走到明源帝面前,眼睛中倒是清醒的,依禮給皇上,太后,皇后請安,嗓音沙沙的,調門也不像過去拔尖了說話,動作很慢,說話很慢,連俯身起身這樣一個小小的動作,還是很慢。
汝月想,旁人要是再看不出柳貴妃的不妥之處,便是眼睛出了毛病,柳貴妃是變得安靜了,那安靜卻是病態的,是詭異的,像是有人在她身上串了很多人眼瞧不見的細線,然後將她當成一個活生生的木偶傀儡,在依照某些人的意願而動來動去的。
“以前都說柳雅蘭是帝京第一美人,不過生了個孩子,如何變成這般了。”薛綽華用手背擋著嘴,低聲問道。
“我也不太清楚,她懷孕的時候已經不太對勁,這會兒至少已經不瘋瘋癲癲的。”汝月與柳貴妃的關係一向交惡,她還在當宮女的時候,柳貴妃就看著她礙眼,順手差點將她送到房公公的魔爪中去了,再後來,她因為那次意外,懵懵懂懂地服侍了皇上,被晉封入了後宮,怕是直接成為柳貴妃的眼中釘肉中刺,沒想到那個豔若桃李的女子,落得這般下場,汝月不禁替著惋惜。
“難怪皇上方才說了一通那樣古怪的話。”薛綽華瞭然地點了點頭道,“她的樣子,我以前在軍營裡見過,傷者被重擊了後腦勺也是這般,像是離了魂,只剩下了一具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