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瓚收起金尺,行到帳前,清了清嗓子,大聲斥責賊虜侵我國朝之心不死。
城下大敗,不念陛下寬容,許其內附,不思感沐天恩,反以怨報德,恩將仇報,假以牧民之口,告邊軍殺良冒功。更矇騙監察御史,意圖擾亂軍心民心,壞邊鎮隘口。
事情敗露,猶不知悔改,反蛤蟆夜哭,鍛鍊羅織,一口咬定是劉柱史授命。
幸虧張總戎火眼金睛,洞察秋毫,明辨真偽,面指其心惡毒。
“其居心險惡,盅蠆之讒,十惡不赦!雖斬不償其罪。”
“劉柱史為人剛正,憂國憂民。一時不察,被其矇蔽,實痛心疾首,恨之切骨。直言枉負聖恩,痛悔交加。”
故而,氣恨難平以致暈倒,便十分容易理解。
“賊虜之惡,萬死難贖!”
楊御史正氣浩然,言之鑿鑿。
滔滔不絕之下,直將賊虜打上萬惡標籤,該劈十八道天雷,被閃電打成飛灰。
群情激憤,同仇敵愾,通斥賊子可惡,當殺!
日前營中嘈雜,城外起火,一片兵荒馬亂,以及劉柱史臉上明晃晃的三道淤痕,都被選擇性忽略。
楊僉憲言是賊子居心險惡,矇蔽監察御史,意圖擾亂軍心民心,眾人一律點頭。
楊御史說劉慶被氣昏,那就絕不是被抽昏。誰敢提出異議,直接拳頭招呼。
鎮虜營上下,無論指揮同知,千戶百戶,還是總旗步卒,都是一同歷經廝殺,舉刀對抗韃靼,戰場裡結成的交情。
有一個算一個,為同袍,為自身,都不會揭穿楊瓚之言。
況且,劉慶兩度進營,都是雙眼望天,鼻孔對人。其來意不善。眾人心知肚明。早對他看不順眼,憋一口悶氣。
現如今,甭管是氣昏還是被抽昏,總之是大快人心。
這個情況下,高興且來不及,沒人會深究,也不可能深究。
“劉柱史一心為國,嫉惡如仇,當為我輩楷模!”
軍漢不善言辭,說不出個五四三,營中還有主簿文吏,不乏體會上官之意,能言善道者。
不過半日,“劉柱史誤信奸賊,險釀成大錯”之事,便在鎮虜營傳播開來。
將官衛卒乃至役夫邊民,都曉得這位“剛腸嫉惡”,被賊虜生生氣昏過去的監察御史。
真假與否……有關係嗎?
眾人只需曉得,楊僉憲一心為大家考慮,功勞賞銀一概不缺,禍患都被扼殺在萌芽,已然足夠。
虛言如何?
指鹿為馬又如何?
腦袋系在褲腰帶上,用命換來的實惠,被輕飄飄幾句話斷送,甚至扣上莫須有的罪名,才該拼死一爭,抽刀子殺人!
殺良冒功?
哪來的良?
別部附庸,京衛和營衛不瞭解,邊軍卻是幾番照面,打久了交道。
夏秋放牧,冬春為匪。
搶劫糧食牲畜,殺起人來,眼都不眨一下。
戍衛邊塞,見多揚鞭放牧,揮刀殺人的“牧民”。
現下,別部戰敗,營地被燒,阿爾禿廝隨時可能再至,附庸部落失去庇護,乞求內附,不過是權益之舉。
等到仇家退走,從大明得到足夠的好處,部落恢復元氣,九成以上會刀口轉向,衝破邊軍,搶劫邊民,舉部叛回草原。
這樣的情況,不是一例兩例。
凡在邊塞戍衛五年以上,都能舉出先降後叛的白眼狼。提醒新兵,豺狼性惡,改不了吃肉,一時心軟必遭反咬。
戰場之上不能猶豫,戰場之下更不能遲疑。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軍漢都能懂得的道理,朝堂上的袞袞諸公卻不明白。
不是萬不得已,楊瓚也不想擼起袖子,冒險施行此計。稍有不慎,即是舉朝為敵。
只能說逼到份上,不想被活活氣死,只能抄起傢伙開揍。
對手是誰,已不重要。
與顧卿商定之時,楊瓚便知道,第一子落下,再無回頭路。
棋局既定,哪怕對上六部九卿,甚至內閣,他都要一步接著一步,繼續走下去。
劉慶被抬走,安置在右營一座軍帳。
張銘提起長刀,領護衛策馬出城,巡邏牆子嶺一帶,搜尋漏網之魚。
城外營地被燒,壯丁被萬戶亦卜剌殺死,婦孺被徐姓商人帶往草原,本以為掃清收尾,結果仍被劉柱史找上門來。
這次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