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老依舊沉默。
無論劉健謝遷還是李東陽,三拜起身,仰望御階,目光都有些複雜。
短短兩年,今上的成長,遠超出預料。
於國朝萬民,文武百官,究竟是福是禍,當真難料。
想到敕令內容,聯絡邊鎮之事,李東陽細細思量,腦海裡飛速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驀然心驚。
假如這是君臣聯手設下的一個圈套,一張大網,恐怕連內閣都無法脫身。
這樣的計謀,不會是謝丕,更不會是顧晣臣……他是不是看錯了楊瓚?
年不及弱冠,當真會有這份心思,這種手段?
無論心中作何感想,從表面看,升官賞銀都是天子恩德。
早朝之後,內閣六部立即忙碌起來。
抄送敕諭,傳送邊鎮,開國庫取金銀布帛,點清數目,一併送往薊州。
內廷織造房領命,管事太監親自監督,織工日夜輪換,三日便將賜服制成,交司禮監。
丘聚劉瑾領命,親往薊州,宣示天恩。
丘公公很是興奮,忙著打點行裝。
劉公公則蔫頭耷腦,回到司禮監,躲開王公公耳目,關進小屋偷偷抹淚。
姓楊的去了北邊,好不容易過幾天舒心日子。結果倒好,一道敕令,又要親自送上門!
想到京城和江浙種種,劉瑾滿嘴苦澀,恨不能找個犄角旮旯躲起來。
只要天子能改變主意,不讓他去北邊,不見姓楊的,幹什麼都成啊!即便是做個好人,咬咬牙,他也認了!
期望很美好,現實卻給劉公公當頭一棒。
朱厚照非但沒有改變主意,更是大手一揮,啟程日期提前。
淒涼寒風中,劉瑾拜別天子,登上北去的馬車。
雪花飄落,劉公公推開車窗,目及茫茫雪原,生出不祥預感。
此行絕不會簡單,八成又要被姓楊的欺壓。
思及此,不由得迎風灑淚,自憐自哀。
咱家的命,怎麼就那麼苦哇!
隊伍前行,路途漫漫。
朔風捲著碎雪,打在車廂上,接連不斷,似在勸劉公公節哀。
鎮虜營前,一場大火燒足兩個日夜。
帳篷雜物,遍地血痕都被付之一炬。化成飛灰,隨煙塵飄散,灑落茫茫荒原。
楊瓚站在城頭,眺望北疆,深吸一口氣,直冷到腔子裡。
下定決心,便沒有回頭路。
可憐他人,死的定會是自己。
“僉憲,”一名校尉上前,低聲道,“有監察御史自晉地折返,言遇到離散牧民,告鎮虜營邊軍殺良冒功。”
“離散牧民?”
楊瓚轉身,挑起眉尾。
“顧同知領兵出城,首尾理當掃清。這個牧民是哪來的?”
“回僉憲,來人持牙牌,直入中軍大帳,卑職未能看清。”
“哦。”
楊瓚不置可否,收起千里鏡,邁步走下城頭。
一路行過,距中軍大帳尚有五步,便能聽到叱喝之聲。
這聲音,似有些熟悉。
舉臂攔住守衛,快步走到帳前,看到那身青色官袍,眉毛挑得更高,忽然笑了。
當真是個“熟”人。
“劉柱史。”
楊瓚出聲,喝斥聲戛然而止。
劉慶吃過虧,知曉楊瓚手段,轉過身,不提其他,先拱手行禮。
“楊僉憲。”
“劉柱史有禮。”
還禮時,楊瓚掃視帳中,顧卿顧鼎和趙榆都不在,僅張銘坐在主位,手正按在刀柄,臉色十分難看,顯然被劉慶激怒。
楊瓚大膽推測,如果他不打岔,十有八九,張總戎會拔刀砍人。
尋常武官還要估顧忌御史身份。
張銘則不然。
出身勳貴功臣之家,親爹是英國公,自己又是錦衣衛,不找別人麻煩就該謝天謝地,劉慶兩度上門,一次比一次囂張,堂堂國公世子,小霸王個性,如何能忍。
楊瓚忽然覺得,他不該來。
等張銘把人砍翻,找個藉口收拾,比親自出面更為便宜。
搖搖頭,戰場呆久,果真會發生蛻變。
換成兩月前,他絕不會生出這樣的想法。就算是要收拾劉慶,也會採用更加“溫和”的方式。砍人什麼的,委實暴力了些。
想到這裡,楊瓚抿了抿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