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間有人特意上前與他打招呼,他回身寒暄兩句,沒說準她先行離去。倒是面不改色,應付了人,彷彿有意多留她片刻,給人看。
她瞅見那些在門口換乘軟轎的大人們,自他二人跟前經過。要麼是隔著幾步遠,便挑了簾子,小心翼翼的窺視。要麼是人過去了,揹著他,回頭趕緊補上一眼。
她明白他這樣做的用意。一來昭示人前,他待她比旁的女子,非同一般。以此震懾後宮之中,不安好心的各路牛鬼蛇神。二來他在趁機造勢,借悠悠眾口,促成國公府與姜家議親,加快程序。
大清早,天氣還有些涼。她團著手,抬眼靜靜打量他。他一身玄色官袍,俊朗不凡。身姿永遠這般挺拔修長。平靜的眼底,透著前所未有的和煦。
她心頭一熱,舉步上前。垂眸,伸手替他打理一番懸在腰間,被風拂亂了穗子的玉佩。之後她退後一步,清亮的眸子迎上他,默默等待片刻,微微一福身,對他執了下官禮。這才帶上春英,鑽進道旁早已侯著的暖轎。
她用行動向他表明,此行她抱定的決心。即便她頭一回,搶在他前面離去,尊卑之上,有失禮數。
他雙手負在身後,眸色沉靜。目送她乘的那頂靛青色轎輦,一路沿著硃紅的甬道,消失在盡頭。男人狹長的鳳目眯了眯,目光在她捋順了的穗子上,一瞥而過。轉身,大步向前朝而去。徒留宮門外當值的,眺望他身影,對這位剛上任不久的廷尉大人,與先前離去那女子是何牽扯,私底下議論紛紛。
七姑娘坐在軟轎中,兩手擱在膝上,轎子微微顛簸,她透過半透明的紗帳,望著這熟悉的宮牆,心裡不由暗自一嘆。
近一年光景,終究還是躲不過,需得再進宮一回。好在此次有春英與她作伴。按照大周律令,女官規制,身前可隨同兩名貼身婢子服侍。她只帶春英,將綠芙留在府上。春英性子穩妥,更適應宮裡一板一眼,條條款款的規矩。
轎子剛到甘泉宮外,春英替她打了簾子。她彎腰步下轎輦,人還沒站定呢,抬眼便瞅見跟前兩級漢白玉石階上,一個熟悉的身影,臂彎上搭了拂塵,正衝她似笑非笑。那模樣,彷彿與她相熟,交情不淺。
她眼皮子跳一跳,跟著端起個客套的笑來。畢竟也是打宮裡出來,這一套逢人便笑的把戲,不說爐火純青,信手拈來還是辦得到的。
“許久不見,趙公公安好?”
昨日那人言談間,她敏銳的撲捉到幾分戾色。除了對文王,便是衝著這司禮監的管事太監。
當初正是這人,不知是受了幼安好處,還是另有人授意。處心積慮,幾次三番,欲要攔了她從尋常宮婢,晉升為女官。
她記得這張面白無鬚的臉龐。鋒芒畢露,瘦消而傲氣。尤其這人生來一雙鷹眼,眸色比常人淺些,是那種淡淡的褐色。裡面泛著光,刀子似的,射著冷芒。
彼時她正面與這人論理,揭破他設下的詭計。他拂袖憤然而去,一點兒不掩飾對她的嫉恨。那時候她便知曉,這人是個記仇的,心眼兒比針尖還小。如今看來,真就應驗了。
趙全不妨她笑意融融,當先開口問好。心裡暗罵一聲,果然是那人調教出的丫頭,這份鎮定自若的工夫,與那位如出一撤。
淡笑著側身讓了她與那婢子進門,趙公公前頭帶路,一頭給她指點甘泉宮裡,各處要緊的地兒。一頭抽空,頗有深意道,“咱家與姜女官倒是投緣。此番舉薦姜女官御前侍疾,咱家可是費了好大的力氣。若然有一日姜女官騰達了,可莫要望了這栽花種樹之人才好。”嘴角假意的奉承,看得七姑娘笑容更明豔了。
好一個笑裡藏刀,張狂的太監。這位趙公公,怕是背後有人撐腰,在宮裡橫行霸道慣了的。明知她是他的人,依舊這般明明白白告訴她:此番她被迫進宮,在文王跟前進言,設計她離了那人跟前,被文王當做牽制他的棋子。最大的“功臣”,便是眼前這位開口提醒她,向她討要“恩情”的。
七姑娘撫一撫耳邊的鬢髮,笑容妍妍,只道不敢。
這人明著道出對她的報復,無非是看她年少,欲要激她與他爭鬥。在別人的地盤上,以卵擊石,她還沒蠢到這份兒上。
再說了,昨日那人可是交代,“保重好自個兒”。這是她的本分。而他回應她的,是那句重若千鈞的允諾——他迎娶她那日,不會久遠。
既是本分,此來是為文王侍疾。這黑心眼兒的太監,七姑娘收回視線,端正平視前路。那句話怎麼說來的?對了,會咬人的狗,不叫。便是該忌憚,也只會是他身後,那位御前